“他想見我,我就必須去見他?”
姜恩生氣得從餘懷之懷裡掙紮開來,“我不去,要去你去!”
以前她天真的以為,不管是誰,走到了懸崖邊上,都期盼能有一個回頭的機會。所以她苦口婆心勸說商華,回頭是岸。
可事實如何,結果都已經擺在了面前。
上一回到牢裡看他,在她這裡,已經是最後一次。
她這輩子真的不想再跟商華有任何可牽扯到一起的東西。即使是一句話。
“明天是他的行刑日。”餘懷之說。
姜恩生依舊很堅持,“我知道,所以明天我會早早出門,從另一條街繞到姜家,我不會從刑場前路過。”
說着說着,她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餘懷之見了,心疼的不行,立馬擡起手臂把人圈在懷裡安撫。
“我不是要逼你去見他,隻是有些事以前沒有告訴過你,若你聽完還是不願去,我疼你都來不及,怎會逼你去做你不喜歡做的事。”
“那你就别說,說了我也不會去。”姜恩生執拗道。
餘懷之輕撫着她的後背,一下接着一下,“原來恩生耍小性子的模樣,也如此可愛。”
瞧懷裡的人沒再繼續反駁,餘懷之耐心道,“可畢竟,今夜是他在這個世上的最後一天。”
人死了不會再呼吸,閉上的眼睛不會在第二天太陽升起時重新睜開。他的身體會一點點變涼,傷口處的血會幹澀。
他會被人擡走,如果幸運的話,會被埋在一塊風水還不錯的墳地。
餘大人同她談話時候的嗓音格外好聽,如春日微風,夏日傍晚後的涼爽,讓她覺得,自己如同蕩漾在空曠的湖水中央,無人打擾,偶有飛鳥經過,鬧出叽喳吵聲把她叫醒。
爹爹當初走的時候,應該就是這樣吧。
他幹了一輩子的二皮匠,深知人體的構造,那樣躺在床上動不了,還要感受着自己身上的血一點點在減少…
姜恩生眼眶一酸,緊緊把臉貼在餘懷之胸膛。
餘懷之微微蹙眉。
怎他還沒提到商華,這小姑娘就哭得這麼兇。
“……當時在邊陲地牢,你被春盡抓走的第二天晚上,也就是地牢爆炸的前一天夜裡,我潛進了商華房裡。”
回想起當時,餘懷之依舊覺得後怕不已。
若當時商華硬不答應,他該如何,他會如何,或者,他和姜恩生早已經葬身于此,又或者,他們一死一傷,生死永隔。
他向來不喜歡去假設一些沒有發生過的事情,也不喜歡拿這些,隻存在于自己腦海裡的恐懼來吓唬自己。
“我告訴他,你被春盡帶走的事。起初他不相信,一直到威脅驅趕我離開之前,都沒有松口說要幫忙。”餘懷之說。
可事實是,爆炸當天,他和姜恩生在一起,甚至他與春盡,胡青疑互相懷疑之際,都在保護姜恩生。
不會有人比姜恩生更清楚,當她睜開眼看到商華也在時的驚訝,更震驚于他竟為了她,主動吞下蒙汗藥,隻為有理由接近她。
餘懷之揉着姜恩生後腦勺,像哄孩子一般,耐心又溫柔,“恩生,我不是逼你一定要去看他,我隻是不希望你将來,再回想起來的時候,心裡覺得遺憾。”
一個壞蛋,喪盡天良的壞蛋,她有什麼好覺得遺憾的。
姜恩生心想着要反駁。
可開口,話卻說不出口。
她從餘懷之懷裡掙紮起身,頭也不回進了房裡。
連關門都格外用力。
餘懷之捏捏眉心,目不轉睛望着那緊閉的房門。
他從未見過他的母親,隻聽父親大人說起,她生的好看,眉眼仿佛那夜空繁星般明亮,一頭烏黑長發絲滑,可出生那日,她烏黑長發卻生生被自己的汗水浸濕。
而父親被人殘忍殺害,他也沒來得及見他最後一面,說上最後一句話。等待他的,隻有父親不完整的屍身。
父親說,人死債消,再計較也隻是徒增困擾。
自趙仲恒行刑後,他心裡總空唠唠的,做夢都希望父親能來他夢裡看看他,跟他說說話可父親從未來過一回。
夢裡更多的是趙仲恒那張怒不可遏的憎恨臉龐,總擾得他難以入眠。昨日難得躺下小憩片刻,醒來卻渾身無力,傍晚又渾身發熱的厲害。
餘懷之雙手掩面,無力舒了一口氣。
明月漸漸降落在西邊天際,随之而去的漫天繁星,也一起隐身于黑夜的最後幾刻鐘前。
忽然,廂房的門被人從裡面拉開。
姜恩生邁過門檻,遙遙望向依舊坐在桌前沒挪動的男人。
對上她複雜眸光,餘懷之緩緩起身,堅定朝她走了過來。
他一句話未說,隻默默牽起她的左手,帶着她往外走。
牢房__
托盤上的餐食琳琅滿目,商華蹲坐在一旁,目光直溜溜盯着牢房大門方向。
獄卒來回巡視幾趟,眼瞧着天就要亮了,牢裡的商華卻依舊一口沒動。
獄卒道:“别看了,都這個時辰了,人是不會來了,抓緊時間吃口好的吧,别等下去再當個可憐餓死鬼!”
商華充耳不聞,斬釘截鐵紋絲不動。
牢房頂角的窗口處,投射進一道明亮的光,光線沿照在他的左臉腮,寥寥暖意讓他的心越來越沉。
商華緩緩偏頭,轉頭之際,那道光線直擊他的眼睛。
刹那間的刺痛,他全身上下不自覺生出一層冷汗。
她大概真的不會來了…
商華苦笑一聲,自然把頭扭回來。
生長在陰暗寒冷的角落的人,怎可因生命即将消逝,就開始奢望期許溫暖的光呢?
就像苔藓不會喜歡豔陽高照的日子,陽光明媚的日子也不會待見碩大冰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