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草棚消失的孩子,盡數藏在城内。
沒染病的,被養在縣衙裡,染了病的,在隔壁坊市隔離出來的一處臨時避難所。
醫館大夫在盡力救治,以期延緩病情。
雖仍有孩子在不斷夭折,但現實比柳玉瓷原預估的好得多。
避難所兩間,乃臨時征用城中富戶的大院子。
左邊住着孩子們,右邊是其他城内染病之人,柳玉瓷他們看到的兩三個杳無人迹的村子的幸存者也在。裡頭又依病情嚴重程度,分住不同院子。
每日會有大夫蒙着巾帕上門看診,進門前熏艾草,換上臨時的一次性麻衣長袍,離開時熏艾草,脫下麻衣集中焚毀。
此番防疫治疫工作井然有序,章法有度,不像是疫病初時暴力封城、惡意隐瞞消息之人,能做的安排。
柳玉瓷不自覺便講了心裡話。
秋卓生聞言,無地自容,難以啟齒,半晌後,他躬身九十度行禮,“公子,聽聞神醫已研制出治疫良方,請讓神醫賜方子救救這些孩子和百姓吧,事後秋某定有重謝。至于公子的疑惑,我、我也當知無不言。”
“秋縣令毋須如此,我等自當竭力救治百姓。”
秋卓生聽罷,腰彎得更低了,門口衙役和過路百姓皆竊竊私語,有人激動地紅了眼角,舉袖拭淚。
有救了。
避難所朱漆大門内,醫館大夫,因衙役不夠自願前來幫襯的白身,均翹首以盼。
盧鄭禦醫二話不說,分别進入兩間院子,為病患醫治。
柳玉瓷手上還有方子,“對了,秋縣令,那城外草棚又是怎麼回事?方子可盡快送去那處。”
秋縣令長歎一聲,接過方子遣衙役前去送方子。
“諸位恩公不如借一步說話?”
“對了,秋某聽說你們是來我榕奚縣找長兄的?恩公且說說令兄樣貌特征,我好遣人去尋。”
“啊……”
柳玉瓷、蕭瑾宸和崔令儀三人,你看我我看你。
崔令儀:殿下,怎麼辦?
蕭瑾宸:老師的意思是?
柳玉瓷:榕奚縣之事疑點甚多,現在不适合坦白吧?編一個?
崔令儀:但是……秋卓生和梁毋道之間隻怕龃龉不淺,不說,秋卓生會如實告知一介商賈究竟發生何事嗎?
蕭瑾宸:唔……
三人遲遲不回話,眼見秋卓生生疑,姚江明接過話茬,“秋縣令,此事不急,我們還是先借一步說話。”
柳玉瓷:對哦!這不是有姚大人在麼。
*
縣衙書房。
姚江明向秋卓生表明了自己的欽差身份,隻道蕭瑾宸等人皆是他的門客、護衛。
這是他們借口更衣時商量的,姚江明前來霁川府赈災的消息,已衆所周知,索性由他出頭,皇哥兒的身份仍要瞞着,小心為上。
秋卓生震驚之餘,忙跪下謝罪,“姚大人,下官有罪,下官……”
秋卓生自述罪責。
其罪一,雪患肆虐,災前失察,災後亦乏撫民之策,緻百姓死傷甚衆。災後縣内百姓哄搶受災村子财物,他亦未能及時幹預,後疫氣漸起,緻多人染病。
其罪二,疫病初發時,恐上官責難,隐匿不報,欲遮掩疫情,未及時昭告百姓,緻瘟疫蔓延,染病之人愈多,繼而失去控制。
其罪三,福頭村被假借縣衙名義的不明人士燒毀,無一活口,手段極其殘忍,他作為一縣之長,既不能護佑治下百姓,亦難緝拿放火真兇,實屬無能。
其罪四,瘟疫擴散後,霁川府派人接管城外疠人坊,不分男女老少、染病程度,盡數囚于草棚,任其自生自滅,他作為下官位卑言輕,勸阻不力,隻能勉力救下孩子,終難挽大局。
蕭瑾宸沉着臉冷聲問他:“你的意思,火燒福頭村,不是你下的命令?可那……”
雀兒分明說是官兵燒了村子。
秋卓生砰砰磕頭,向姚江明告饒,“姚大人,下官、下官瞞報瘟疫,确罪不可赦,但放火燒村,是萬萬不敢的呀!”
思及最初他行的糊塗事,他早就悔不當初,怎敢錯上加錯?!
蕭瑾宸看向柳玉瓷,詢問師父意見。
這事一時半會查不清真相,隻能先放一邊。
柳玉瓷再問他:“城外不是你的人?這麼說,把染病的百姓統統抓走關起來,攔在城外,也不是你的主意?”
“這……起初是、是我,我請了醫館大夫給看病的,但章大夫告訴下官,此舉不妥,無異于抱薪救火,反令情況更甚。下官頓生悔意,本想放了人,依章大夫之言,妥善安置病患,但彼時梁大人派人來我縣,以下官渎職為由,接管了疠人坊,其後之事下官實在……”
柳玉瓷眯起眼仔細觀察秋卓生神色,厲聲質問,“實在什麼?我們一開始進城被暴力驅趕,總是你的命令?”
這便與梁毋道所言,榕奚縣似鐵桶一般,連隻蒼蠅都不得輕易進出,對上了。
“口說無憑,秋大人可知污蔑上官的後果?”
“大人,下官先時愚鈍,辦了蠢事,待此事了,便自請摘了這頂烏紗,向全縣百姓謝罪,向聖上謝罪,可眼下城外情況着實是上官命令啊。鄰近三個村子百姓是下官偷偷放進來的,草棚那邊孩子們是交接時孩子爹娘打掩護放走的,現封閉城門,無非是為了保護城内染病百姓不被抓走,不得已而為之啊!”
“下官可以身家性命起誓,城外草棚那邊守着的,絕非縣衙差役,縣内百姓皆可為我作證,下官不敢再欺瞞啊。”
柳玉瓷、姚江明皆看向蕭瑾宸,請殿下定奪。
蕭瑾宸搖了搖頭,示意暫且這般,此事容後再議,眼下以治疫為先。
秋卓生此人雖不似想象中狠辣,可僅憑其一面之詞,他也不願去疑心梁毋道。
說不定,是他二人之間有誤會?
随後,秋卓生告訴他們,現如今縣城内治理有條不紊,全仰仗章大夫。章大夫年輕時乃遊醫,在别的府縣也曾經曆過瘟疫,故而應對得宜。
眼下有了根治疫病的良方,疾疠之患,終有盡時。
蕭瑾宸颔首記下,待事了,再行嘉獎。
而後姚江明再與之商讨赈災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