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野笑着醒來,想,他将永遠忘不了昨天,十一月的第一天。他學了個新詞,叫“儀式感”,原來被人用心對待,是這麼隆重而美好的事。
“淩唐哥哥……”
他呢喃着睜開眼睛,下意識先去看淩唐,但對方半蜷着身子,眉頭死擰,呼吸聲也很重,時不時難耐地動一動。
樂野很慌,連滾帶爬地撲到淩唐床上,先用手試了試溫度,再用額頭貼貼,完蛋,淩唐又燒起來了,還是高燒。
但更完蛋的是,樂野手足無措。
他翻出藥,但不知該如何吃;他端來溫開水,但喂不進淩唐的嘴裡;他打開淩唐的手機,但不知道該打給誰——他隻有貼貼,可淩唐渾身滾燙,并不需要他蒼白的安慰。
他猶豫半晌,正要下去找前台問問看,手機響了,是淩唐的爸爸,他接起來,對方的聲音伴随着隐怒:
“你打算我跟你媽都死了才回家?”
樂野愣了愣,莫名胸口起伏,努力平複了情緒:
“叔叔,我……我是,唔,淩唐……淩醫生發高燒了,晚點給您回電話。”
那邊沉默兩秒,似是跟旁邊人說了什麼,轉頭譏諷道:
“這就是他跟男人鬼混的下場,報應!告訴他,不要再執迷不悟了,趁早回家安生待着,自然就不會發燒!”
樂野張了張嘴,他記得淩唐提過一嘴,說父母都是教授,為什麼會辱罵乃至詛咒自己的兒子?樂野沉默着,似乎明白了淩唐陰晴不定情緒的起源。
那邊不知什麼時候挂掉了電話,樂野默默發了會兒呆,沒注意到身後淩唐已經坐了起來:
“咳咳。”
樂野怔然回神,對方朝他要手機,他遞過去。
淩唐凝神感受了一下自己各方面的症狀,然後在外賣平台買了些藥,正好來了一條消息,他隻看了一眼,怒氣倒灌顱頂,質問樂野:
“你跟他說什麼了?”
樂野想了想,沒說什麼,但第一時間道歉:
“淩唐哥哥對不起,我不該幫你接電話。”
淩唐顯然沒有接受他的道歉,語氣平靜,但似乎怒火更旺:
“我問你說什麼了。”
“發燒,我就說你發燒了,别的沒……”
淩唐從另一邊下床,眼前黑了一瞬,踉跄一下,卻拂開樂野的手,光着膀子,大步走進衛生間。片刻,衛生間響起嘩啦啦的水聲。
樂野無措地站在原地,又面壁思過起來,但這次的心情截然相反。
淩唐洗完澡出來仍沒理他,擦幹頭發,叫了酒店的早餐服務。接着,豪華标間裡隻有空氣悄悄流動,樂野想說點好聽話,此刻卻怎麼也張不開嘴了。
很快,早餐來了,淩唐的藥也來了。淩唐馬虎吃完,一把将藥扔進嘴裡,幹咽,準備再睡一覺之前,掏出黑色胸包裡的充電器,竟摸出一小疊錢來。
他垂頭半晌,把錢悉數扔在樂野的床上,輕飄飄,卻也沉甸甸,是他的怒氣,也是樂野的心意。
淩唐徹底生氣了。
樂野像個木樁子一樣站了半晌,他不是很會忍耐,向來有話就說。從前被爸爸打完,他也會立馬跑出去,或者跟艾伊木求抱抱,或者跟小羊哭訴。
他不想忍了,也不想看淩唐帶着氣睡覺,隻是他高估了自控制情緒的能力,剛一句“淩唐哥哥”出口,就吧嗒吧嗒地掉起淚來,一把抹掉:
“淩唐哥哥,真的對不起,你怎麼樣都行,但是别再生氣了。你跟我說過的,焦慮症不能一直憋着氣,要不罵我發洩一下吧,或者打我,我抗揍……”
樂野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跑到淩唐床邊蹲着,卻又不敢靠前,眼淚巴巴地看着他。
淩唐怔了怔,恍然看見小時候的自己。從他記事開始,他就不被允許犯錯,即使因為懵懂惹怒了父母,也不被原諒,任他一遍遍哭求。
他那時候總想,今天過了就是明天,可那麼微不足道的一件事為什麼不能過去。
淩唐歎了口氣,拿過紙巾擦了擦樂野的眼淚,幾乎有些悲戚地說:
“不是你的錯,你根本就沒有錯,我也沒有生你的氣。”
這些話不僅是說給樂野聽,也是憐憫和安慰那時候從不被尊重和原諒的自己。
樂野一秒鐘變晴,眼裡又重蓄了陽光,認真地告訴淩唐:
“可是你不高興,不高興了就要發洩出來。比起你的暴躁,我更怕你以後再也不理我。”
淩唐訝然,他們不過認識幾天,等到了阿勒泰,各奔東西,哪來的以後。
但他今天已經夠矯情了,不想再在以後這件事上顯得磨唧。他讓樂野去吃早飯,閑聊道:
“你不高興的時候,怎麼做?”
“我會做好多事呢,比如跟小羊聊天……”
淩唐打斷他,語氣裡帶着揶揄:
“太傻。”
樂野噎住,很快又興高采烈道:
“朝着天空大喊,太陽也要被我吓得抖三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