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她也不曾苛待過柳月分毫。
他還是望着她好的。
隻是那一樁子事卻是頭疼……
幼青吃了點酒,斜倚着軟枕,同柳月閑話,說起揚州美食風情。
二人又說起昨夜動蕩一事,此路并不大安定,有盜賊夜裡襲船,幸好是随巡鹽禦史一同歸京,一切皆是有驚無險。
至掌燈時分,幼青便起身回去了。
茜紗窗下,銅台燈明。
幼青數着燈花,同玉葛下棋,哈欠接連,瞧得玉葛直笑。
“小姐既是困了,怎地不去歇息?”
幼青搖搖頭,神神叨叨:“不能睡,一會子有人來找,反要吵醒我的。”
下一刻,玉葛往棋盤上落了一子,而後便望着幼青笑,立刻就聽得哎呦一聲“我下錯了”。
幼青急急地要拾起棋子重下,卻被一把按住,玉葛笑道,“小姐又耍賴,落了子,豈是能悔的?”
幼青一甩帕子:“好,我認輸了,我就想吃盤透花糍,你偏要與我比下棋,我哪裡下得過你。”
玉葛道:“小姐,虧你還是懂醫的,你今兒都吃了兩盤了,斷斷不能吃了,你吃着又無甚滋味,何苦多吃?”
幼青自有一番說辭:“就是嘗個香味。況且若是天天跟着書上的法子養生,那還有什麼趣味,我倒還不如死了呢。”
兩人正在鬥嘴之際,忽聽得外面通傳之聲,是小厮來報沈二爺來了。
玉葛下了炕,起身去倒茶。
沈文觀走進來,猶豫片刻,在炕上坐定,幼青略蹙了蹙眉,卻沒說什麼。
玉葛倒了茶送上去,沈文觀接過後,低頭瞧着,慢慢地開了口。
“昨兒個我就收到宮裡傳來的消息,我們這一幹官員特得了賞識,陛下贊我等任上有功,因此特意辦了宮宴酬謝,家眷也要同去。”
對面久久的沒有回話。
沈文觀提着嗓音,重複了一遍:“待一回京,你我就要入宮面見陛下。”
啪嗒一聲,棋子落了地。
玉葛擡頭看向了幼青,眼中閃過一絲擔憂,神情欲言又止。
幼青像是恍然回神,匆忙低頭去撿落棋,手肘一撞,整個棋盤翻倒,黑白棋子滿地翻跳,幼青動作便愈發慌亂。
沈文觀叫住幼青。
炕上落滿棋子,幼青慢慢停下手,坐在這落棋中,竟顯出了幾分失魂落魄,全然是丢了魂的模樣。
沈文觀一見這神情便知,這是還在念着那個人?可薛二當年那麼決絕地退婚,如今那人做了皇帝,薛二竟然還沒放下?
“你還念着他?”沈文觀問。
半晌幼青才開了口,聲音平淡。
“沒有。”
沈文觀望着她:“那不如到時候,你想個法子,就不去入宮了?”
幼青道:“沒必要。”
沈文觀:“薛二,就算你想吃回頭草,可人家未必願意吃你這株回頭草。”
幼青回:“我知道。”
你知道個什麼?知道了還要入宮?
沈文觀是不信的:“他堂堂皇帝,如何能忍受當初退婚的屈辱,怕是恨你都來不及,現今回京不知道要怎麼磋磨你呢,你還是躲着點好。”
幼青道:“當初退婚一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有做錯,更沒有必要躲。”
沈文觀深深呼吸,不是那樣是哪樣?不管是因為什麼緣由,退婚的事實就擺在面前呢。
就論退婚那事,是個男人都會恨的。
“萬一萬一,他就是恨你,你入了宮,豈不就是羊入虎口,任他磋磨?要我來說,還是别去了。”
而且沈文觀清楚,什麼狗屁的任上有功,所以特意召入宮賞賜。
他做揚州司馬,不過是個面子光鮮的虛官罷了,領幾份俸祿,實則沒有一點實權,哪裡來的功績?
就是幌子而已。
十分裡有十二分的可能,今上就是奔着那樁舊恩怨來的。
“聽我的,到時候别去了,去了一定是狼窟虎穴。”
沈文觀苦口婆心。
沉默片刻之後,幼青自顧自收攏了棋子:“真沒什麼好多想的,你且先離開吧,我困了,要歇了。”
沈文觀無法,下了炕往外走,到門口時又停住,回頭瞥了眼,重重出了口氣,閉眼甩下簾子走了。
真是倔得很。
玉葛是自小跟在幼青身邊的,對于那些舊事是再清楚不過了,見狀微微歎了口氣,推門出去了,讓她一人靜靜。
見陛下,三個字在腦中盤旋。
幼青還坐在原處,熟悉的名字在舌尖滾了無數遍,殷胥,殷子胥。
一别三年了。
滿城風雨,退婚事變之後。
他一言未留,棄她而去三年了。
茜窗燈影輕晃,她緊攥的手乍松,眼睫微微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