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日光,刺得人晃眼。
幽篁閣前,叢叢翠竹随風輕動,竹影疏疏落落映下一片。
幼青眼前蒙蒙的,像有白光在閃,她垂下頭,避開了日光,咬着的下唇漸漸松開,終于不再發白。
“好。”幼青輕聲道。
長甯正想說既不想見便算了吧。
猛然聽見這聲幾乎微不可聞的好,長甯先是愣了下,随即高興地揚起了眼眉。
清篁閣外守着的宮人,見着那道火紅色的人影如一陣風過來,紛紛恭聲行禮。
長甯徑直往二樓去,步子行得飛快,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可好不容易等到其中一個嘴硬的松口了。
幼青緊跟在後面,提步時略略遲疑,握在闌幹的掌心浸出了微微的汗,她擡頭向上望了一眼,心口蓦地加快,卻又在望見周圍侍從的那刻,漸漸慢了下來。
這不像是帝王随從的規制,而且也未見近侍的太監。
幼青剛想叫住長甯,提醒一句半句,卻見長甯已經推門而入。
“皇兄,你瞧瞧我帶了誰來——”
突兀地半卡在了喉間,陡然轉為了一句冷聲的變調,“怎麼是你?”
“皇兄呢?”長甯問。
宮人慢半拍的回話緊跟着響起,“長甯殿下恕罪,陛下已去了獵場,如今此處隻有陳小将軍一人。”
長甯重重出氣,扭頭就要走。
陳度扔下書卷,啟唇悠悠道:“薛大夫就來遲了一步,陛下剛走不久。”
幼青并未入門,隻遠遠望了眼。
書閣擺設與從前無二,一器一物,一草一木近乎未改,仿佛經年的舊日時光就在眼前,桌案上餘茶尚溫,一盤未下完的棋局,半卷阖上的書,幽幽的竹影映下,殷胥是已經離開了,也确實剛離開不久。
長甯與陳度素來不合,二人沒說幾句便争執了起來,吵吵嚷嚷。
幼青沒有再待下去了,轉身緩步下了樓,尋了處地方坐定。
宮人奉上茶來,幼青捧着茶緩緩吃了幾口,從西窗沿着望出去,竹影橫斜清淺,日光浮動掠影。
唇齒間澀意慢慢蔓延,後知後覺的落空終于泛上來,可也很快被壓了下去。
一盞茶盡,心緒已恢複一片平靜。
待幼青吃盡第二盞,樓上的兩人終于一前一後下了來,一個臉紅一個脖子粗,随即便各自分開了。
幼青和長甯到獵場之時,已有許多臣子在此了。
秋日晴空萬裡無雲,曠野草葉枯黃,天高地遠,大雁橫飛南過,唳響清霄。
因着民風開放,男女大别倒不是極為嚴格,馬場上也有女子縱馬飛馳。
長甯先帶着幼青去選馬,她想為幼青挑一匹極好的馬,可左挑右選半天,總覺得這個顔色差點,那個體格差點,糾結半晌甚至想把自己的馬給幼青去騎。
幼青笑着回絕了,隻道随便挑一匹。
長甯卻是不想,正是為難之際,卻見陳度牽了匹馬過來,“薛大夫騎這匹吧。”
幼青怔了下,縱是她不太懂馬,可也看得出來這馬一出來,餘馬都黯然失色。
長甯一見這馬,頓時都移不開目光,這馬無論是從皮毛還是到體态,都是絕佳無比的西域上等馬。
可是這種馬,一般不都是……
長甯摸得愛不釋手,擡眼瞥陳度,以眼神示意,這是在搞什麼鬼?
陳度挑眉回應,看不出來嗎?除了萬萬人之上的某位,還有誰有本事送這個?
長甯霎時懂了,又覺好笑。
皇兄還真是跟從前一樣,恨不得把所有好的都送過來,隻不過從前是光明正大,現在隻敢搞這百轉千回的一套。
“幼青,我看這馬真不錯,就騎這匹怎麼樣?通身雪白,特别襯你。”長甯道。
幼青知曉他們二人眉目相傳,似是個中有些蹊跷,但料也非是害人之事,自也沒有拆穿,隻順着接過了缰繩,慢慢往獵場上走去。
幼青目光落向獵場時便頓住。
隔着熙攘的人群,遙遠的距離,殷胥牽着匹黑馬緩緩行着。
他微側着臉同身邊的武将說話,神情模糊難辨,暗紫袍角露出龍紋半爪,繡銀紋路在日光下波光粼粼。
片刻之後,殷胥翻身上馬,在一衆縱馬的身影中,依舊讓人移不開目光。
晴空萬裡,田野疏朗,頂着刺眼奪目的日光,風姿卓越無雙。
人群一陣騷動,熱烈的喝彩聲忽起, “陛下一箭同中兩雁——”
衆臣遮擋住他的身影,隻有半露出來的側臉,眉目間笑意不辨,沉穩内斂似乎都暫且褪去,意氣風發一如當年。
長甯立在幼青身側,也瞧着這一幕,忽地想起那年皇兄也是同中雙雁。
幼青那時還不會騎馬,就隻能在一旁瞧着,皇兄騎在馬上笑着望幼青,而後提着雙雁就送到了幼青手中。
幼青那個時候是真的呆,抱着雙雁問真的送她嗎。
長甯那時也是嘴欠,就說收了聘雁,可要嫁到我們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