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椒在一旁,瞧着這一幕,左看了一看右看了一看,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有種劍拔弩張的懸心感。
玉葛見狀忙走了過來,喚了丹椒出去幫忙清點金銀器物,自己也跟着離開了。
裡間一片寂靜。
殷胥沒有再說話,隻坐在她身側,擡手拿起書卷,一卷一卷地整理起來,這回幼青沒有再出聲回絕。
日頭漸漸西移,光影随之輕轉,滴漏一聲一聲,時間就這樣過去。
兩個人一同整理,确實快了很多。
幼青先放下書卷,望向對面之人,他也坐在杌子上,袍角逶迤在地沾了塵灰,他撫平折起的書角,擦灰整頁放回匣子,一舉一動皆是賞心悅目。
哪怕是做這些簡單至極的事情,他也是極為認真,俊美的輪廓陷入光影之中,如切如磋也形容不出萬一之風華。
如今卻屈居于此。
幼青一時看入了神,半晌想起什麼,輕輕起身走了出去。
殷胥再擡眼的時候,裡間已經無人,而夕陽徹底沉下去,唯餘一片空蕩詫寂。
他放下手中最後一卷書,望着眼前昏暗的一切,他阖了阖雙目,心口無名地生起隐隐煩躁。
今日的種種浮現在腦海。
是馬車上她說着不用了,不必煩擾,是先前她說着不敢因這種事打擾他,是她久久的沉默。
殷胥忽然生出了一種無力感,她從前不會總是這樣生疏地拒絕他,以這樣一種客氣的話語劃下清晰分明的界線。
她明明已經和離了。
卻好像還沒有靠近他。
他蓦地憶起,她其實從前很愛撒嬌,無論是哭還是笑,明眸總是望向他,躲閃的時候會用絲帕遮住眼,着急的時候,會忘記禮儀規矩,下意識抓住他的手。
丹椒進來點燈,又來換茶。
裡間頓時亮堂起來,桌案上的茶水,也重新變得熱氣騰騰。
殷胥垂眼:“你家主子呢?”
丹椒方才一直在清點東西,倒還真沒注意幼青去了哪裡,她還一直以為幼青就在裡間待着呢,于是隻能搖搖頭。
“回禀陛下,奴婢不知道。需要奴婢現在去找我家夫人嗎?”
殷胥默了片刻,道了聲不用。
丹椒有點莫名地退了出去。
殷胥擡眼望着這裡,終于有空隙細細觀察,很多物件都沒有收整好,多寶架上零散地置着東西,書籍疊放着,硯台狼毫擱在書案,鎮紙擺在一旁,妝盒在銅鏡前,耳墜子遺落在了榻上,白色的珍珠在燈火下發着瑩潤的光澤。
很淩亂,卻處處都是她的氣息。
心口的燥意漸漸消失,所有的褶皺都像是被這一瞬撫平。
殷胥從沒有像這一刻一樣意識到,他踏入了她的私有領域,他在見着她不為外人所見的一面。
他俯身拾起那枚耳墜,起身放在妝台的時候,隔扇門被推開。
來人鬓發稍亂,白皙臉頰上泛着紅,是有些匆忙的樣子,她緩了緩氣,手裡還端着個紅漆托盤,慢慢走了進來。
紅漆托盤上,是碗熱騰騰的湯。
幼青将甜湯放在桌案上,略顯緊張地抿了抿唇,低聲解釋道:“勞累了陛下大半天,臣女擔心陛下會餓,所以去煮了碗湯略墊一墊。”
其實本來該做點别的,但幼青廚藝實在不佳,從以前到現在,唯一做得好的,就是這種甜湯。
殷胥望着眼前的陳設,望着眼前人。
所有回憶中鵝毛般的大雪,無數個孤枕難眠的冰冷,醒來隻見孤燈一盞,帳外金戈之聲的蕭肅都遠去。
隻剩下此刻溫馨的裡間,桌案上熱騰騰的甜湯,還有眼前真實的人。
幼青小聲地問:“所以,陛下要喝嗎?”
她仰頭望着他,胸口起伏着,右邊耳墜随着呼吸輕輕晃動,而左邊空蕩,唯餘淺淺的耳環痕,柔嫩的染着微紅。
殷胥終于有了,她就在他眼前,哪裡都沒有去,沒有離開的真實感。
幼青望了眼滴漏,又看了眼天色。
好像是太晚了,再耽擱下去,回宮恐是不大方便。
“要不還是别喝了,陛下盡快回去吧。”
殷胥端起了甜湯,輕飲一口,微甜的湯水在唇齒間蔓延開來。
“不着急。”殷胥道。
不回去,就留在這裡,他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