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色的燈罩上鑲了一圈淡黃色的邊,是使用多年氧化的痕迹,也不知他從哪個犄角旮旯裡撿回來的。
環顧整個房間,看不到一點值錢的物品。
程霏霏覺得鼻頭有點酸。
一種名為“心疼”的情緒在無人問津的角落裡瘋狂滋長,如今,已然堂而皇之地纏上了她的心。
*
江羽收工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酒精帶來的強悍破壞力沖刷着他的身體和精神,工作一整天下來,連走路都有些打晃。
胃裡依舊被一股強勁的力道扭扯着,密密匝匝得疼。
好不容易撐到簡陋的院門口,江羽靠在牆上,重重籲了口氣。
小黃看到他,興奮地蹦跶過來,尾巴搖得飛起。
他垂着目光,從口袋裡拿出一枚白水蛋,往牆上一磕,剝掉蛋殼。
自己咬下蛋白,将整顆蛋黃丢進了狗嘴裡。
就這麼和狗子分着吃完了兩枚雞蛋,江羽站起身,走向自己的小屋。
門半掩着,桌上的台燈也是亮的。
江羽推開門闆,眼眸微微睜大——那張半大的小木床上,程霏霏正蜷在被子裡,睡得香甜。
一頭亞麻色的長發披散在枕頭上,掩去了一半臉龐,可江羽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他悄無聲息地走過去,借着燈光看清楚床上的人,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程霏霏卸去了昨晚的妝容,此刻未施粉黛,一張小臉如柔和的夜雪,甯靜美好。
她穿着軟棉的衛衣,縮在他的被子裡,像一隻畏寒的貓咪,顯出幾分可愛的稚氣。
——她怎麼會在這裡?
江羽看了看自己簡陋的家,說是貧民窟的窩棚也不為過。屋子常年背陰,暗冷潮濕,她睡在這裡,會不會感冒?
他蹲下身,饒是不舍,還是輕輕晃了晃她的肩膀。
“霏霏?”
程霏霏被這聲音喚得悠悠轉醒。
她本來隻是覺得冷,想鑽進被子裡取暖。可床上全是江羽的氣味,甚至還夾帶着一絲她最為懷念的橘子香,令她莫名其妙就陷入了好眠。
此刻,外面的天色已然擦黑,将咫尺之外的少年襯得面如白玉。
他正蹲在床邊,目光仿若黏在她臉上。
程霏霏心中一慌,立即坐了起來,擦了一把滿是口水的嘴角,又理了理睡亂的頭發。
“我怎麼睡着了……”
心中暗暗自責——訪客第一次登門,竟然就爬到主人家床上睡了一覺,這麼離譜的事正常人怕是幹不出來。
江羽的目光隐隐透着不安:“你怎麼來了?”
程霏霏眨巴了下眼睛,手指絞着被面:“我來,我來……送粥,對,我來給你送粥!”
她一骨碌爬起來,跑去桌邊,捧起那隻保溫桶,目光灼灼地問:“你你你喝粥嗎?”
江羽驚訝地望着她。
沉默在兩個人之間無聲蔓延。
程霏霏眼神閃爍,幹咳了一聲,道:“我親手煲的粥,你嘗嘗!”
說着,幾下扭開蓋子,拿出小碗一樣的内蓋,開始往外倒粥。
抖了一下,沒有東西出來;再抖,還是沒有。
程霏霏疑惑地朝桶内望去,震驚地發現,由于水放得太少,粥早已凝成了一團,變成了一桶軟糯的小米楠瓜枸杞飯,黏在桶壁上下不來。
“……”
程霏霏徹底傻眼了。
索性就豁了出去。
她将保溫桶丢到一旁,舌尖舔了舔上颚,看也沒看有江羽,隻是低着頭,聲音恹恹的,帶着一絲心虛的懊惱。
“昨天……我是有點過分,特地來跟你道歉的。但是你也有不對,是你先惹我不高興的。”
屋子裡十分安靜,隻窗外傳來幾聲狗叫。程霏霏咬了咬下唇,接着往下說。
“今天早晨,你自己先走了,沒有叫醒我。你說你要打工,但是我覺得,你生氣了。”
她悄悄擡起頭,眼角因為心急帶上了一點水光:“你生氣了,氣我灌你喝酒,所以不想理我了,對不對?”
江羽有些愣怔:“我沒有生氣,我隻是……”
隻是以為你并不想看見我。
程霏霏垂下腦袋,盯着自己的鞋尖,嗓音透出一絲隐隐的洩氣。
“我知道,在你心裡,我就是那種養尊處優的嬌小姐。不學無術,蠻不講理,明明自己什麼都做不好,就會仗着家裡有幾個臭錢,到處欺負人,是嗎?”
江羽盯着她沮喪的發頂,錯愕地搖了搖頭。他上前一步,想要靠近她一些,程霏霏卻連連後退。
她似乎在努力隐忍一些情緒,肩膀小幅顫抖着。
江羽試探着觸碰她的手。
程霏霏卻突然擡起臉,目光犀利又尖銳,方才的沮喪消失了,臉上燃起怫然的怒火。
“沒錯,我就是這種人!把别人的尊嚴踩在腳底下就是我人生的樂趣。可那又怎麼樣呢?别忘了,你簽過包養協議的,收了我的東西,就是我的人,我不說停止,你休想結束!我程霏霏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手段多得是,不信的話,你大可試試看!”
一通怒吼,成功蓋過了窗外零星的狗叫聲。
女孩的眼神冷如寒冰,語氣咄咄逼人,每個字都緊繃着,像一場聲勢浩蕩的威脅。
江羽被她吼得,怔在了原地。
心裡升起一道難以置信的猜測。
喉結上下一滾,江羽迎着她的盛怒上前,毫不猶豫地伸出胳膊,将她抱進了懷裡。
好似一捧溫柔的清泉兜頭澆下,瞬間撲熄了程霏霏的滿腔邪火。
剛剛還張牙舞爪的人,面對他的驟然親近,竟然沒有表現出半分抗拒。
“霏霏,别怕。”江羽摟着她,一下下順着她僵硬的脊背,語聲輕柔至極,“我不走。”
程霏霏緊抿着唇,眼角倏地紅了。
仿佛被人戳穿了心事,那些鋒利的态度和嚣張的威脅背後,急急遮掩的想要挽留的心,竟然就這麼被人溫柔地接住了。
程霏霏的眼睛漫起淚水,頂着他的胸膛,聲音有點悶:“你,你休想和别人有什麼牽扯……”
江羽抱着她,胳膊越收越緊,程霏霏覺得胸腔裡的空氣都被擠了出來。
“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想理我了。”
江羽貼着她的頭發,心間茫然無措的混亂悉數褪去,喜悅争先恐後地冒出來,蔓延在他的心口。
程霏霏任他抱着,郁悶地嘟哝:“……你怎麼這麼笨!”
“對不起,是我想岔了,是我笨。”江羽的聲調裡帶上了笑意。
懷裡的人仿佛柔弱無骨,乖得過于安分。
他就這麼抱着她,心中猶如雨過天晴。心髒越跳越亂,渾身的血液都在慢慢回溫。
一個壓抑了很久的念頭浮上腦海,逐漸變得強勁,在理智的邊緣瘋狂挑釁。
江羽低下頭,貼近程霏霏的耳側:“都是我不好,惹了金主大人生氣,罪無可恕,理應受罰。”
他擡起她纖巧的下巴,迎着那淚意潸然的目光,毫不猶豫地低頭,在櫻紅的唇瓣上印下一個吻。
這個吻很輕、很柔,隻是唇瓣相貼,蜻蜓點水一樣,蹭過她的唇珠。
程霏霏被親得呆住,神智也跟着卡了殼,恍惚地問:“受罰為什麼是親親?”
“因為我窮,隻能肉償。”
低沉的嗓音好聽得仿佛在給人下蠱。
程霏霏呆呆地仰着臉,一動未動,忘記了一切動作,也忘記了躲。
江羽眸光微斂,抵着下巴的指尖緩緩上移,撫上了她的耳後。
下一秒,他對準那張翕動的小口,再次鋪天蓋地地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