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餘生性質樸懦弱,也未同何田田去争,他先扶起了魏蘭庭,然後憨頭憨腦地抱來被褥,勤快地鋪在地上,還幫小春、魏蘭庭一同鋪得整整齊齊。
魏蘭庭一張清俊的面容,此刻都氣得無比蒼白。過了半晌,他看看李有餘,又看看小春,唯獨略過了何田田,說道:“你們都是男兒,難道就甘于人下嗎?難道就沒有一點羞恥之心嗎?”
李有餘撓撓腦袋:“可我、我也不知道怎麼辦。”何田田聽慣了這樣的說辭,他嗤笑一聲,蒙頭便睡。
“你呢?”魏蘭庭定定地看着小春,“你話裡的意思,我聽得出來。”
李有餘雲裡霧裡:“啊,什麼意思?”
小春看着魏蘭庭,不知為什麼,小春覺得他有些可笑。太剛則易折,這道理小春已經懂了,魏蘭庭是官宦子弟,讀過聖賢書,可卻還不明白。
這莫非就是書中所謂“風骨”?小春搖搖頭,有些時候,風骨的“風”是樹大招風的風,風骨的“骨”是粉身碎骨的骨。小春不要這些東西,小春要的,隻是好好活。
好好活,僅三個字,卻何其難如登天。
“你的話,我聽不明白。”小春拉開被褥,躺了進去,不再去看魏蘭庭。
魏蘭亭苦笑一聲:“你不是不明白,你隻是不想明白。”
“好!”他顫顫巍巍,站起身來,脊梁挺得正直無比。魏蘭庭緩緩挪步至窗邊,他低吟着:“‘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好詩,好詩......任爾東西南北風,任爾東西南北風......”
那一瞬間,小春就明白魏蘭庭要做什麼了。他本可以攔下魏蘭庭,可小春卻隻是看着他走向窗邊。
李有餘熱心腸,他關切道:“你......你沒力氣,便不要走了......”
“莫道儒冠誤,豈敢負詩書......”魏蘭庭吟詠了這最後一句,他的眼中登時爆發出巨大的決心,他的眼睛在此刻,似乎在閃着耀眼的亮光。
隻見他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卻使出平生氣力,猛地向窗戶撲去。木制的窗戶不堪這一下沖撞,隻聽“砰”的一聲巨響,當即被魏蘭庭沖撞得四分五裂,而魏蘭亭的身軀,則撲在空中,迅速向下墜去。
李有餘和何田田被這一邊變故吓得大駭,門外守衛也當即破門而入,待看到破損的窗戶,也是一慌。
小春靜靜地走到窗邊,他看着漆黑的夜色,也看着夜色中匍匐在地,動彈不得的魏蘭庭。
“他摔不死。”小春道。
“你怎麼知道?”何田田被吓得“花容失色”,可還是不忘擡杠。
為什麼?因為小春知道,人是沒有想象中那樣脆弱的。人貴為萬物之長,同時也沒有任何一種生靈,能夠像人這般,背負那樣多的苦難卻仍能苟延殘喘。
那些守衛這才回了神,忙手忙腳亂地叫來王福源,又慌忙下樓去查看魏蘭庭。
“他想幹什麼,自殺嗎,這般晦氣!”何田田嘴上這般說,可眼睛裡卻又有些擔憂。
李有餘簡直是被吓傻了,根本喘不過氣來。
隻有小春和魏蘭庭自己知道,他這樣做,隻是在賭。賭有神明護體,奇迹發生,他從樓上一躍而下,還有行走的能力,他便能就此遁入黑夜,說不定能夠逃離魔掌。或者賭他時運不濟,一命嗚呼,倒也幹淨。
他這般賭,他自己知道機會渺茫,可他依然這樣做。
因為這是他的心氣。
小春沒有被這種心氣所打動。魏蘭庭大概摔傷了腿,長久難以獨立行走,他斷絕了自己他逃走的後路,又使看守護衛戒心大增,他是自讨苦吃。
太蠢了,小春想。
至于小春為什麼沒有攔住魏蘭庭——
小春知道這樣做是卑劣的,可他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不是阻攔,而是期待。
民間有這樣一個故事,成群的羚羊倘若要跨越寬壑,想要活命的羚羊便隻能踏在另一隻羚羊的背上。
那是萬丈深淵粉身碎骨換來的一條活路。
太蠢了,可也謝謝他。
魏蘭庭是那隻墜落的羚羊,小春則要踩着他的脊背,去為自己搏一條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