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回答謝明河的詩句。
那時他們還太年輕,不知世事之艱,不知人心之險,他們自以為懷有一腔抱負,一身正氣,學成文武藝,便能貨與帝王家。
流年更疊,歲月嗟磨。
所幸多年之後,他們終又能并肩而行。
......
臘月二十七日,距除夕僅有三日之遙,家家戶戶都在為新年做準備,或掃塵除舊,或貼福迎新,各自忙着家事,大街上人少了許多。
可褚府門前,卻是一輛接一輛的馬車。
褚府正堂裡難得熱鬧,隻見除褚正思外,另坐着八人,分别是九卿中除褚正思外的八人。
他們或面容嚴峻、正氣凜然,或外表木讷、暗藏城府,或隔岸觀火,各懷異心,但終究在褚正思的召集之下,彙聚一堂。
“時近新年,叨擾各位。”褚正思先開口道,“想必諸位都已知曉此次集會的意圖。”
戶部尚書黃鴻羽率先說道:“自然,九卿聯署上書,我輩切望已久。”
他眉頭緊皺,滿目憂愁。
戶部掌管國家财政、國庫盈虧,凡官府、皇室開支,均須通過戶部辦理。可永熙帝屢建天壇,大興祭祀,所費白銀如流水,加上近年來災害頻發,邊防不安,國庫已經捉襟見肘,黃鴻羽身為戶部尚書,日日夜夜都為此憂心。
“近年來災害頻發,先是江、河、淮、濟同時決堤,近三百多縣受災,再是北方大旱,赤土千裡,赈災銀兩幾乎用盡國庫十年之收,其間貪官污吏貪贓多少還不得而知......聖上屢祀上天,于各地修建多所天壇,國庫三十年之盈餘幾乎耗費一空......國庫無餘,隻能加賦于百姓,百姓不堪重負流離失所,這等左支右绌之事,豈能長久?”
戶部尚書一番話,真真是字字無奈,句句泣血。
“國内如此,邊防也不安穩。”兵部尚書陳望山面容威嚴堅毅,他的眼中也滿是擔憂憤慨,“蒙古各部落紛争不斷,我朝放任其争鬥,本意在削弱其勢力,以控制蒙古地區。可近來蒙古一支部族勢力強勁,隐隐有統一蒙古各部落之勢。此部落名為瓦剌,近來屢犯邊境,邊境百姓不堪其擾,邊境互市也逐漸廢弛。”
“中國既安,四夷賓服。如此局勢,豈能服人?九卿聯署,勢在必行!”兵部尚書字字铿锵有力,他劍眉怒目之中,滿是決心。
都禦史沈濟懸也道:“在下本為風憲之官,理應上谏天子,下督百官。九卿聯署,我身為都禦史,自然義不容辭!”
刑部尚書、工部尚書與通政使也紛紛附和,支持九卿聯署,唯獨禮部尚書吳言與大理寺卿顔風玉有些躊躇。
“這個......不知九卿聯署奏章,可有定稿?”禮部尚書吳言問道。
“家國之事,豈能推脫、豈能推脫?隻是......褚閣老不妨先告知我等奏章内容,咱們仔細商量,共同拟出一份定稿,豈不更好?”大理寺卿顔風玉也附和道。
“實不相瞞,奏章還未起筆,召集諸位前來,便是要商讨九卿聯署奏章,究竟要如何動筆。”褚正思威嚴而堅定的眼神掃過吳言與顔風玉二人,使他二人不自覺地别過臉去,竟是羞與褚正思對視,“但有二事,可以确鑿地告訴諸位。這奏章之中,一是要勸谏聖上停止祭祀,放千數孩童歸家,二是要揭露權閹傅東海昭昭野心,竊奪國柄,戕害黎民!”
此話一出,吳言與顔風玉當即一振,可他們背地裡心思卻是不一。
吳言本為禮部侍郎,因受大太監劉福提拔,才得以進為禮部尚書,因此他自然歸屬劉福一黨。他聽到“揭露權閹”四字,不禁心頭一慌,可是細思褚正思話中,竟隻說了傅東海,卻未提到劉福,他心中也不禁暗自思量。
至于顔風玉,約莫一年前,有江湖人士不知受何人所托,要取他滿門性命,幸得傅東海手下錦衣衛相助,才得保滿門平安,此後他漸與傅東海私交甚密。乍聽此言,他心中忐忑,思緒萬千。
“不錯!”陳望山性格直率,他一拍桌,竟是站起身來,對褚正思拱手道,“褚閣老所言極是。事不宜遲,應當即動筆,将這九卿聯署奏章,盡早呈與聖上。我等筆墨不堪大用,還請褚閣老提筆吧!”
“此封奏疏,須由當世才學無雙者,堪能提筆。我想,這樣的大手筆,還是交由明河兄吧。”褚正思話音剛落,堂中八人登時一怔。
明河......前内閣首輔,謝明河。
一陣腳步聲響起,一個身影自屏風後走來。
謝明河向堂上諸公拱了拱手,道:“數年未見,諸位可安好?”
“謝公!”謝明河對陳望山有知遇之恩,情同師徒,陳望山乍見謝明河,不禁上前一步,淚盈眼眶,“謝公竟來京城了......”
在場諸人皆是心頭大震,如陳望山者激動不已,如吳言、顔風玉者讷讷不能言語。
“九卿聯署奏章,能由謝公起筆,乃是留名青史的盛事啊!”禮部尚書黃鴻羽向謝明河深深一鞠躬,“萬千黎民性命,懸于此書,後輩在此,謝過謝公。”
“位雖卑,不敢忘國。”謝明河也向黃鴻羽還了一禮,“九卿聯署,自然不可是一家之言。諸公有何建議,還望悉數告知。”
“知無不言!”陳望山此時精神振奮,慷慨言道。
一時間,衆人紛紛表态,願各司其職,提出建議,聯名上書。
而褚正思則看向了沉默的吳言與顔風玉二人,他眼如利刀,似要戳穿一切陰謀詭計、心中鬼胎:“二位,意下如何?”
“這......這乃是民心所向,國之大事,我等自然也要聯署上書的。”吳言與顔風玉相望一眼,讪讪道。
自此,九卿聯署,已成定局。
褚正思深深望着謝明河,他已蒼老,他背負着太多的蒼生禍福,以至于他的脊背都變得彎曲,他此時此刻,似乎是要将他背上的天下重任,鄭重地托付給謝明河:“明河兄,拜托了......”
謝明河點了點頭,他提起筆來,眼中燃燒着無盡的怒火與慷慨。
他落下一個墨點,宛如一把激昂的号角,将要吹響響徹大齊上下的一首風雲之曲。
以筆為劍,字字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