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帝多年不理朝政,他偶爾心血來潮,閱覽奏章,那奏章經過劉福、傅東海二人之手,早已被挑選了個幹淨,隻留下對二人有利的奏章上呈聖聽,故而有關傅東海的罪狀,永熙帝很少聽聞。
可此時,劉福的眼睛轉了轉,他突然在永熙帝面前跪了下來,磕頭道:“奴才有罪、奴才有罪!”
永熙帝不明所以地看着跪倒的劉福:“你何罪之有啊,起來說話!”
劉福連磕了幾個響頭,額頭都磕出一片青紫來,他才微微擡起頭,隆着脊背,聲音凄慘地對永熙帝“訴苦”道:“奴才不敢起來,奴才欺瞞聖上,罪不可恕......”
永熙帝雙目一睜:“你如何欺瞞朕?”
劉福假惺惺地擠出幾滴眼淚,他用袖子在臉上胡亂抹了幾把,哽咽道:“奴才伺候聖上,有三十年了......”
不錯,劉福确實是永熙帝身邊的老人了,因此永熙帝也頗信任于他。
“自打四年前,傅東海他得您寵信,那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奴才也算是聖上身邊的老人了,那是打心眼裡高興,高興聖上又得了個得力的奴才。”劉福說到此處,話鋒一轉,“可誰知道、誰知道他竟如此辜負聖上的寵信......”
永熙帝如枯木般的指尖,敲打着桌面:“怎麼說?”
“自打傅東海得您信任,他便原形畢露,嚣張至極。他貪贓銀兩,可謂巨款,戶部撥給赈災的銀兩,不知有多少進了他的庫府。朝堂之中,他結黨營私,甚至有官員明稱,他出自傅府門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朝中官員皆是天子門生,他怎敢自稱出自傅府門下!奴才真是、真是恨自己瞎了眼,沒看出他傅東海的狼子野心!”
“自打聖上不理俗事,修煉仙緣後,傅東海更是放肆,凡是有官員呈上的奏章,有揭露他行迹的隻言片語,他便将奏章紛紛留下,不予您過目。他還放任他手下東廠威脅官員,讨要賄賂......”
劉福正聲情并茂地對傅東海口誅筆伐,卻被永熙帝突然打斷:“劉福,你可有證據?”
劉福早前早已在收集傅東海罪行的種種證據,贓款賬目、被留下的奏章已積累了許多,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現下正巧派得上用場。
他恭恭敬敬地挪膝跪地而行,将所謂的證據統統呈上。永熙帝一本一本地翻閱着,他蒼老的面容逐漸變得鐵青。
劉福打量着永熙的臉色,心中竊喜,可卻還不忘火上澆油:“聖上這般信任他,将修建祭天壇這等大事都交于他傅東海操辦,可他連修建天壇的香火錢也要貪贓,幸好聖上承天之祐,福澤綿長,修行斷不會為他這等小人減損......”
永熙帝現下最忌諱的,就是有人阻礙他的修仙大業。劉福嘴上說不會損害修為,可聽在永熙帝耳朵裡,卻又成了傅東海作惡多端,阻擋了自己得道成仙。
“砰!”永熙帝猛地一拍桌,那成堆的奏章被永熙帝摔下桌去,“好、好!咳、咳咳......朕倒不知道,他傅東海瞞了朕這麼多事!”
“奴才罪該萬死,奴才本該今早同聖上揭穿這小人的面目,可他傅東海差遣手下東廠,屢次威脅奴才......至今,隻有諸位大人揭露他的罪行,奴才才敢附和,奴才欺瞞聖上,罪該萬死!”劉福鼻涕一把眼淚一把,他這幾番話,硬生生将自己摘了出去,搖身一變,成了個徹頭徹尾的受害者。
永熙帝怒火難平,不知是因為怒意,還是疾病原因,他一時間氣息倒逆,頭疼欲裂。
永熙帝有一瞬間的恍惚,他身體前傾,幾乎要從龍椅上跌落下來,幸好被身邊的太監扶了一把,這才穩住了身形。
“聖上,這是怎麼了聖上?”那太監和劉福都惶恐地看着永熙帝。
永熙帝搖了搖頭,他用手撐着額頭,緩了片刻,才下令道:“劉福,你領着神機營的人手,将傅東海——”
永熙帝語氣一厲:“押進宮來。”
......
“砰砰砰!”傅府大門傳來一陣猛烈的敲擊聲,仆從還沒來得及開門,大門便從外被人撞開,大批兵甲之士湧入傅府中,劉福搖晃着矮胖的身軀,滿臉堆笑地推開了傅府正堂的門。
正堂中,傅東海手持三柱香,将香高舉過頭頂,閉着雙眼,向面前的一尊神像禱告。
堂中不見日光,一片昏暗,隻有傅東海手中搖搖欲墜的火光,照亮着他臉上兇戾的疤痕。
“傅老弟——”劉福這聲叫得親熱,可他的眼中卻閃着詭谲莫名的光,“聖上要見您,你就跟我走一趟吧。”
傅東海沒有回答,他隻是靜靜地将三柱細香插好。
“啪嗒——”
香燭斷了。
傅東海的眉頭抽搐了下,他看着灰白的斷香在火焰的侵蝕下卷曲,直至被焚為灰燼,彌散在空氣中,化作了虛無飄渺的煙。
香斷,大不吉。
傅東海沉默片刻,突然間,隻見他一揮袖,将祭祀的案台全都揮落在地。
“砰!”接二連三的巨響,香案、神像碎了一地。
“哎呦,傅老弟,你這是發什麼脾氣......”劉福陰陽怪氣地譏諷着傅東海,可傅東海在這時轉過身來。
他的眼睛冷冷地掃過劉福,他的面容在昏暗的光影中詭秘莫測。
此時此刻,比起那尊碎掉的神像,他才更像一尊,滿身煞氣的兇神。
“神不助我,拜他何用?”傅東海一振袖,闊步向外走去,他看也未看劉福一眼,“劉公公,請吧。”
堂外陽光照在他的身上,傅東海負着雙手,昂首睥睨。
劉福甚至有一瞬間的錯覺,好似傅東海不是階下囚,相反他勝券在握。
劉福冷笑一聲,也對傅東海擺了擺手:“傅老弟,你先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