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鬼除煞——”
“時辰已到——”他雙膝跪地,渾身震顫不休,“請神——”
“上身——”
“唰!”紅臉獠牙,如鬼如煞,傩跳起身來,拔出背後一道附滿黃紙,朱砂畫紋的驅邪劍來。
三皇子舒展的眉頭一緊,湘貴妃撥弄指甲的動作微頓,那水紅的指甲停在空中,像是用鮮血染就的繁花。
傩揮劍而舞,嘴中默念咒語,似要斬盡世間邪崇。
他腳下步伐不停,或東或西,竟逐漸向前走去,靠近了東邊座中人。
大齊以東為尊,東首第一人,便是太子。
他手中驅邪劍不停揮舞,好似半空之中當真漂浮着妖魔鬼怪,他時而大喝一聲,挺劍直刺,或騰空一躍,仗劍橫劈,他動作之間,劍刃已近太子身前。
李谛含笑看着這出好戲,他的指尖摩挲着杯盞的邊緣。
“呼——”劍刃破空,似要向太子身前刺去!
誰也分不清這究竟是傩戲,還是......一場精心謀劃的刺殺,永熙帝尚未發話,殿中侍衛也不敢有分毫動作。
衆人屏息!
突然間,一道人影橫隔在李谛與劍刃之間。
小春擋在李谛身前,雙手捧着茶盞,送至李谛身前:“新進的雨前茶,殿下請用。”
“唰!”劍刃生生停下,距小春心口,不過半寸有餘!
薄如蟬翼的劍刃在空中輕微地振顫着,那劍刃隻要再進半分,小春便要血濺當場。
小春當然感知到了他身後凜凜劍風,可他面容沒有分毫波動,恰如李谛面上的笑意,并沒有一絲起伏。
李谛望了小春一眼,接過茶盞,輕抿了一口。
茶水明亮,倒映着小春的身影。
他的眼睛是那樣的漂亮,又那樣的狠絕,可李谛卻瞧見他的小指,抽搐了一下。
他在緊張。
“锵!”禦前侍衛身側的長刀被小春拔出,殿中護衛這才清醒過來一般,正要上前扣押小春,可小春卻對着永熙帝跪了下來。
“回禀聖上,傩戲一人為神,一人為鬼,二人打鬥,神勝鬼,方能有鎮鬼除煞之效,奴才鬥膽,懇求與大傩共舞。”
永熙帝蒼老的眼睛打量着小春,他似是覺得新奇:“準了。”
“當——”那傩怔愣之時,小春已然揮刀向傩劈去。
二人共舞,一人為神,一人為鬼。
何人為神?又何人為鬼?
傩的步伐漸顯淩亂,小春節節逼近。
“铮——”刀劍相交,火花四濺,小春的小臂微顫,他幾乎要貼上傩的面具。
那張詭異的、紅臉獠牙的面具猙獰地在小春面前展露兇煞,小春的眼睛也閃過一分狠絕的光。
“刺啦!”小春手臂青筋暴起,他揚刀一揮,傩手中驅邪劍當即被蕩開,他也随之向後踉跄幾步。
他在後退,而小春在向前。
他們二人的打鬥,逐漸逼近了顔風玉與傅東海的方向。
小春揮刀的動作越來越快,他的眼底不止有兇狠,還有滾滾燃燒的洶湧恨意。
謝清之輕淺的笑意似乎又浮現在小春的眼前,謝明河、褚正思與諸公流淌的血液似乎蜿蜒到了小春身前,小春再也無法抑制内心的恨,他幾乎要被内心滔天的風浪所吞沒。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即便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為謝清之......報仇!
“唰!”小春眼中血絲密布,他一刀疾出!
傩似乎也被這一擊駭到,他手中的劍終于被小春挑了出去,落在了地上,他本人也無可抑制地向後倒去。
通天的巫傩,最終還是敗給了人。
勝負已分,可小春手中的刀并沒有停下!
他的刀鋒繼續向前,眼看就要靠近顔風玉的身側!
顔風玉瞳孔驟縮,他幾乎僵在原地,不敢動作。
就在此時,一粒玉珠不知從何處飛出,正撞在小春的刀口。
“砰”的一聲輕響,幾乎沒有人察覺到這細小的聲音。
可小春卻切切實實地手臂一震,他手中的刀當即偏離方向,若不是他竭力握住,怕是刀登時便要脫手。
旁人不曉得,可小春自己心裡清楚,他為了握住刀刃,手心已滿是摩擦出的血痕。
玉珠落在小春的腳邊,小春當機立斷地将其踩在腳下,不留痕迹。
究竟是誰僅憑一粒玉珠便能叫他差點長刀脫手?有究竟是誰,在阻攔他殺掉顔風玉?
明明......隻差那麼一點......
小春看向傅東海,那名震天下的東廠提督,竟也屈尊降貴,将那雙銳利如鷹的眼睛轉向小春。
隻此一個眼神的交錯,一陣無力感卻攀上小春的心頭。
不是對手,完全不是對手......
可這絕不是放棄的時候!
他可以丢掉性命,但那要在他手刃仇敵之後!
不是現在。
小春當機立斷,他就勢揮刀向下一劈,身體也随之半跪下來。
刀刃在地面摩擦,最終抵住了傩的脖頸,小春持刀半跪,垂眸俯視着倒地的巫傩。
滿殿燈火通明,四面八方的光照耀在小春的身上。
鬼已伏地,而神執刀。
那樣行雲流水的動作,就好像方才幾乎要了顔風玉性命的一擊隻不過是一個意外,就好像他隻是想制服巫傩,就好像這隻是一場驚險的表演。
傅東海的神色沉了沉,他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可小春卻先他一步,對永熙帝道:“回禀陛下,鬼怪已服,兇煞已滅。”
滿座寂靜無聲,唯永熙帝蒼老的聲音傳遍大殿:“你制服鬼怪,豈不是自認為神?”
一滴冷汗自小春後背滑落,他垂下的眼睫遮蓋住了他眼中的神情:“陛下承天之佑,鬼怪自不敢近身,奴才隻不過是執刀之人。”
半晌靜默之後,幾聲寂寥的掌聲響起,那是永熙帝在拍手。
“啪、啪——”他渾濁的眼睛望向小春,似乎滿意他的所作所為,“傩戲精妙,當賞。”
霎時間,滿殿人群皆附和着永熙帝,大加贊賞,一時間人聲鼎沸。
“你是太子身邊侍奉的人?”永熙帝問道。
小春還未回話,太子先笑道:“回父皇,這是兒臣身邊跟着侍奉的小太監,還算得力。”
永熙帝點了點頭:“不錯。”
“賞黃金百兩。”
隻此五字,落在一個人的身上,便是潑天的富貴。
小春向永熙帝叩首謝恩:“奴才謝陛下聖恩。”
太子舉起酒盞,酒液卻隻輕輕碰了下唇,透亮的酒液沾染在他的唇珠上,那雙唇顯得越發的紅,幾乎透露出些許妖異來。
李谛的目光輕飄飄落在小春的身上,他眼中似乎有笑意,卻未達眼底。
隻有那酒盞中晃動的酒液,似乎在昭示着他此刻内心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