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蹲了下來,他潔白的衣角沾染上血漬與塵埃,可小春并不在意。他的目光敏銳地捕捉到季安道躲閃的眼神,他在迫令季安道與他對視。
“季大人——”小春輕喚了一聲。
“不、不......”季安道用蓬草遮蓋住自己的臉,他抽搐之間,一隻跳蚤掠過他的褴褛衣衫,又鑽入他結在一處的亂發之中,“我不是、不是大人......我是階下囚,我是階下囚......”
因為過于恐懼而滲出的淚水打濕了蓬草,草屑沾在他的頭發上、臉上,更顯得髒污不堪,他幾乎哽咽着道:“銀子、黃金都給你,都給你們......我現在......現在隻想要一條活路......”
小春靜靜地看着他瘋癫的神情,眼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與同情。他就這樣冷眼看着季安道,如同在看一場滑稽的鬧劇。
可他的聲音卻還是那樣輕,與他平靜到詭秘的神情天差地别,卻又意外地相容:“季大人,你想要活路,我給不了你活路——”
“你的活路,隻在你自己手上。”
“我、我......”季安道逐漸停止了抽搐,他似乎慢慢平靜了下來,他松開擋住自己面容的手臂,他望着地牢髒污陳腐的牆壁,呢喃着問了一句:“我的手上?”
他終于從瘋癫中抽離出來,緩緩坐了起來,望向小春的面容:“你是誰?是誰......讓你來的?”
“您是太子殿下的舊識,殿下沒有忘了您的忠心。”
季安道先是一怔,緊接着一陣狂喜漫上他的面容,他雙目驟然睜大,如枯骨般的雙手莫名生出一股無比的氣力,緊緊地握住牢籠的鐵杆,他的面容緊貼着牢籠,蒼白的皮肉就這樣從鐵杆之間溢出,徒留下一道又一道暗紅的壓痕。
“殿下......殿下......”一行渾濁的淚水從眼角流溢而出,他涕泗橫流,狼狽不堪,“多謝殿下、多謝殿下!”
他狂喜之間,竟覺得一線生機就在眼前,他不禁從縫隙間擠出手來,想要攀上小春的衣角:“大人、大人,我該怎麼做......”
小春卻先他一步站了起來,後退一步,季安道髒污的指尖僅差半步之遙,卻終究沒能碰到一下小春的衣角。
“我隻是個傳話的人,配不上您的一聲大人。”小春俯視着季安道,“太子殿下自然是有心保您的,可如今朝野上下風聲鶴唳,竟有無知之人彈劾殿下勾結外官收受賄賂,殿下也不好為您辯解清白了。”
“殿下如今、如今也被賊人......栽贓嗎?”季安道支支吾吾,左顧右盼,他心知肚明,這可不是栽贓,李谛從各省官員那裡得的好處,就季安道知道的便可抵大齊兩年賦稅了。
“正是。東廠那位擺明了要拿您做文章,潑殿下一身髒水。”小春說着說着,似乎想到什麼,搖了搖頭,“聽說今日那位還在陛下面前道,要将季大人您.......”
“怎、怎樣?”季安道咽了口口水,冷汗自額間滑落。
“淩、遲、至、死。”小春說得很慢,一字一字,像是一把寒光爍爍的銀針,一點又一點、一下又一下從季安道的指縫間沒入血肉,溯流而上,直插進他的肺腑之間。
“砰!”季安道再也支撐不住,猛地倒在地上,雙手顫抖個不停,“大人,大人,你救救我,救救我......”
小春俯視着他,嘴角勾起一抹隐秘的笑:“傅公公遣人同您說過許多吧。”
“他們說、他們說讓我承認......”季安道哽咽着,淚水鼻涕混成一團,将他本就髒污不堪的面容弄得更糟,“承認太子殿下曾收受我的賄賂......”
一道寒光掠過小春的雙眸:“所以,大人您又是怎樣回應的呢?”
季安道強行鎮定下來:“我、我不敢胡言亂語,也不敢背叛殿下......我對殿下,忠心如初,忠心如初啊!”
“您的忠心,我自然會向殿下訴說。您不敢忘主,殿下也必不負您。”小春從袖中拿出一方潔白的帕子,從欄杆之間伸了進去,萬分輕柔地為季安道擦去了臉上的污漬,那肮髒的血污與塵埃凝結在帕子上,将潔白的帕子都染得髒污不堪。
“這地牢太暗,太潮濕,不适合久居。”小春笑道,“您這事太大,朝野沸騰,官場是待不下去了,可殿下說了,要保您一條生路,留得青山在,來日更有鴻途。”
“是、是......”小春三言兩語,徹底叫季安道燃起了求生的希望。留得性命在,就算是流放,也終歸是賴活着,“還望大人替臣告訴殿下,說臣在草芥之中,夙夜不敢忘殿下恩德!”
“自然,大人——”小春眨眨眼睛,“放心。”
季安道本該欣喜的,本該慶幸的,可他聽見小春的“放心”二字,卻無端地一抖,他猛然擡頭望去,卻隻看到小春逐漸遠去的背影。
地牢的大門重新打開,陽光照在小春的身上,小春有些懶散地眯了眯眼睛,而他手中那方髒污的手帕被他随意丢棄在了地牢黑暗的地上,小春毫不留情地擡腳踐踏而過,走入天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