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一絲猶豫地推開小春,她也松開了挽着李不孤的手,她将過去所有的羁絆與留戀揮劍而斬,歸途消逝在黃沙之中,她向自己僅剩的前路邁出無可轉圜的一步——
“皇姐......”李不孤怔怔望着李無邪的背影,他嘴唇顫抖着輕道,“此去多保重,一路......平安。”
黃沙滾滾,落日血紅,李無邪微側了側首,似是想要再看一眼,可她終究還是沒有回頭。
她輕輕地點了點頭,蓋頭之下她好像唇角帶笑,可誰也看不分明。殘陽如血之下,她終于還是一個人走向了異國他鄉。
背影被落日餘晖鍍上一層璀璨而落寞的光,那個昨日還言笑晏晏、似是不知人間愁苦的少女,今日卻已搖身一變,成了一位以一己之身、背負家國社稷的踽踽獨行之人。
青澀與懵懂悄然褪卻,堅韌與孤獨如火燎原。
如果這就是她的命運,如果這條路在她誕生之初就已寫定,如果此一去能換回萬千無辜百姓安居樂業——
那麼她赴刀山火海,又有何妨?!
未經風霜的手搭上粗粝的兇煞之掌,隔着一層模糊不清的薄紗,李無邪與托木兒對面相望。
誰也沒有膽怯,誰也沒有後退,這一雙将要成親拜堂的眷侶,對視之間卻如兩族無聲的博弈。
另一段跌宕而無常的故事就要開場,而這冥冥之中的開端将以一顆血珠做楔——
“啪嗒。”一滴血淚滲出小春的眼角,一道血痕蜿蜒過小春的面容,他望着李無邪逐漸消逝在落日與黃沙之中的身影,那滴心頭血淚砰然掉落在地。
“小春!”李不孤怔怔望着小春眼角血淚,他幾乎是驚呼出聲!
可小春一動也沒動,他就靜靜地站在那裡,目送着所有的離别,直到黃沙落盡。
夕陽斂盡餘晖,最後一分血般的殘陽照徹了小春的面容。
狂風呼嘯,卻又像是心的嚎啕。
他流過太多的血淚,為自己流過,為謝清之流過,為小順子流過,為永州城無辜亡魂流過,眼下這滴耗命催壽的血淚,終是為李無邪而流。
他又還剩下多少心頭血可以流呢,無窮無盡的愛恨,遲早要讓他一身血都流盡。
那滴血淚在黃沙中蒸發不見,可李不孤卻覺得那滴血淚流到了自己的心間,成了一柄奪魂攝魄的利劍,他苦澀着擡起手來,想為小春拭去面上的血痕。
可有一個人比他更快。
鬥篷被風沙吹走,那一直喬裝打扮跟在小春身後、從未遠去的人狂奔而來,緊緊抱住了小春。
含淚的青眸,蒼白皮膚下黛青的血脈起伏,他顫抖着手抱緊小春,用自己的淚水洗刷着小春的血痕。
“你不要哭、不要哭......”花在衣明明在安慰着小春,可他自己卻又淚如雨下,“你隻有一顆心!你又有多少心頭血可以流呢......一滴血淚便是三年五載之壽,你讓我怎麼辦......怎麼辦......”
所有的聲音都在小春耳邊變得遙遠,他顫抖着擡起手來,握緊了花在衣的臂膀,他滿目仇恨地咬牙念着仇敵的名字——
“三、相......”小春一字一頓,“永、熙、帝......”
“我幫你、你想要什麼我都幫你......”花在衣無比清晰地聽見了小春的喃喃自語,小春的仇恨便是他的仇恨,小春所要的便是他此後唯一所求,離别沒有摧折情深,反而叫花在衣更癡纏不可自拔,“我會永遠陪在你的身邊......”
這一聲終于喚回了小春的神智,他猩紅的雙目微轉,緊盯住面前的花在衣。
“幫我——”小春輕聲道,“殺了他們。”
隻有他們二人能夠聽見,這一句戾氣無窮的癡語,是他們二人之間最隐秘而親密的諾言。
花在衣沒有一絲猶豫地點了點頭,他鄭重地附和道:“殺了,他們。”
“呼——”夜風過境,大漠沒有盡頭的黑夜終于降臨,繁星點點、銀漢無垠,為小春他們指明了歸去的道路。
“走吧,我們該往回走了。”李不孤望着小春,于公于私,他都沒有立場去攙扶小春。
小春也不需要别人攙扶,他借着花在衣的力站穩了身形,他把脆弱與彷徨都藏匿,仇恨與長劍是他最好的僞裝與外衣。
他擡頭望着如雪的明月,恰如此刻京師樹根之下,無數隻金蟬破出泥土,攀援而上,在如水月光之下,發出盛夏第一聲嘹亮的蟬鳴。
無數隻蟬仰望明月,數載塵封一朝仰觀天地——
大雨終于過去,明日會是一個璀璨而輝煌的白晝。
毀滅。
新生。
輪回生生不息,盛夏已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