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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遇第一次遊泳其實是在溫途出生之後。
溫途雖然是唐寶寶,不過除了智力方面存在明顯遲鈍,身體機能方面并不算特别差。
相比其他唐寶寶,溫途情況要稍微好一些。
而溫遇是從小體質就弱,溫成鋼和徐翩禾自然就沒讓她參與這種劇烈活動,況且徐翩禾記憶深刻的一次經曆,就是在帶她去過水世界之後,溫遇發的一場高燒。
溫度飚到四十,燒得她神智都不太清楚。
那次可以說是她大大小小的病裡,最嚴重的一次。
這之後,凡是和水沾邊的活動,徐翩禾一般都不會帶她去。
更别提遊泳這種相對劇烈一些的運動。
小學實踐經常會組織學生去少年宮學習,旁邊就是遊泳館,放學後家長來少年宮接孩子,有的會直接領着去遊泳。
日常交流,溫遇發現班裡同學有學遊泳的,有報班去學芭蕾的,有學鋼琴的,而她一樣也不會。
和家長提過幾次,徐翩禾就會對她說學這種東西會很辛苦,你體質不好,就算了吧。
幾次下來,溫遇也不再争取,用沉默代表自己的答案。
所以在學校組織表演的時候,基本沒有她什麼事。
由于體質不太好,加上小時候因為生病性格沉悶木讷,集體表演也是站在最後一排,拍照的時候自動被别的小朋友擠到一邊,在照片裡并不醒目的位置。
所以不管她長到多大,在大家眼裡似乎永遠開心得像一個小太陽,可溫遇知道,她也有深藏的脆弱。
過往的經曆,像原本平整的紙折了一個角,不管再往上面摞多少層紙,都不平坦。
這種不平坦延續到初中,延續到溫途出生,然後再延續到高中,直至現在。
溫途身體趨于平穩的一段時間後,他的狀況可以參與一些基本的訓練,出于對未來健康考慮,一家四口選擇踏進少兒遊泳中心。
可溫遇并不會遊泳,這裡對她來說太陌生,于是她隻能看着家長做什麼,自己跟着做什麼。
溫途是需要專業人員陪護進行鍛煉的,溫成鋼和徐翩禾自然要跟過去一起的。
粗略給溫遇指了個方向,兩個人就離開,等女孩回答的時候也隻能看見他們的背影。
一個人被留在泳池旁邊,溫遇收回目光,換好泳裝站在水池邊上緊抱雙臂,沉默看着水面的倒影,湊近觀察會發現她竟然在發抖。
周圍基本都是些同齡的孩子,大半個身子在水裡嬉戲也不用怕,他們有家長在旁邊護着,可是她沒有。
原地站了一會兒,溫遇選擇先把腿放進水裡,再将身體沉下去。
水漫到脖子的時候她就感覺不太對勁,心跳亂了拍,她想撐在旁邊的台子上起身,結果腳下一滑直接跌進水裡。
水從四面八方湧進身體,眼前是水的藍,可她已經沒有心思多想,窒息的感覺鋪天蓋地襲來,整個人像破開的水氣球。
幾秒的時間,卻分外難熬。
幸好池子淺,她手指扒在台邊,能夠自己從水裡站起來,隻是有點不太舒服。
水像沉甸甸的沙袋,從四周朝她擠壓過來。
心跳頻率加快,溫遇大口呼吸,直到窒息的感覺不再束縛胸口,忍着鼻腔的鈍痛,她果斷選擇離開水中。
隻一次,她便讨厭上了遊泳。
這個時候恐懼和後怕讓年輕女孩摒棄了剛才的失落和酸澀,選擇投入父母的懷抱。
身上粘的水珠與空氣接觸很涼,冷得她直打顫,溫遇想了會兒,還是決定往父母剛才給她指的方向走。
像溫途這種情況特殊的孩子,一般都是在單獨的房間裡進行訓練的,溫遇回想剛才徐翩禾指的方向,踩着拖鞋小步小步挪動。
每個單獨的小房間都有很大一面透明玻璃,溫遇一個個路過,往裡看有沒有自己熟悉的身影。
也不知道走到第幾塊玻璃前,她最先看見的是在父母中間的溫途。身上套着淺黃色的充氣遊泳圈,徐翩禾和溫成剛是背對玻璃的,這個角度看不見站在門外的溫遇。
兩個人坐在水池外面,伸手逗弄眼神懵懂的溫途,一次頭也沒回過。
仿佛她隻是個和這裡完全不相關的陌生人,周圍的一切和她并沒有多大的關系。
溫遇在玻璃裡,逐漸發現除了可以看到他們之外,她也能清楚看見自己。
她看見自己臉色白得可怕,連腳趾都無措蜷起。
身上的水不知道什麼時候幾乎都已經幹掉,溫遇還是站在玻璃前,沉默了一會兒選擇靠在旁邊的牆上。
她想錯了,牆面還是比自己的身體要涼。
涼得她有點想哭。
剛平穩的呼吸又亂了起來,鼻腔酸澀難忍,她拼命壓制,喉嚨裡還是傳出來難以克制的哽咽。
她連自己為什麼會這樣都不知道。
時光如梭,記憶卻從未遠去,溫遇一直以為它是躲起來了,可是卻在今天全部被找回來。
仍舊完整。
仍舊讓她迷失自己。
她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怎麼夢見過以前的事了。
身上仿佛被火烤着燎着,溫遇隻覺得這是很痛苦的夢,可她卻醒不過來。
意識好像被人強硬地拽着失重下墜,她一個人走到黑暗中間,困囿于不見路的迷宮。
“溫遇。”
好像有人在喊她。
聲音很輕,有些熟悉,卻很模糊。
模糊到她分不太清聲音的主人是誰。
“溫魚魚。”
又一聲。
問題有了答案。
隻有一個人,會這樣喊她。
喊她聲音越來越大,一片黑的周圍開始地動山搖,地面裂開,縫隙裡露出白色刺目的光,她想逃跑,卻不受控制摔在地上。
恐懼的驚呼滾向喉嚨,她下意識伸手,想抓住周圍可以依靠的東西。
在即将墜落的那一瞬間,手腕被人死死拽住——
“溫遇!”
耳邊傳來很強的風聲,她被強風吹拂閉起眼,風聲在鼓膜處掀起震顫,全身上下都在失重,隻有手腕的溫度拽回她幾盡茫然的思緒。
黑暗和白光永久定格在一瞬,像電影結束時最後的長鏡頭。
噪聲遠去,耳邊重新歸于寂靜。
溫遇睜開眼,額頭全是汗,千斤重的眼皮掀開都很費力,她扭頭,看見夢境裡那張隻聞聲未見人的臉。
“謝聞頌。”
她聽見自己蚊子一樣小的聲音,喉嚨燒起來,音質沙啞如拽鋸。
掌心撐在旁邊,溫遇試圖從床上坐起,謝聞頌伸手把枕頭豎起來,好讓她能夠靠得住。
頭皮是細密針紮樣的疼痛,溫遇忍不住伸手扶着腦袋,手掠過臉頰,沾染一片濕漉漉。
她先是怔了一瞬,然後擡頭看向謝聞頌的臉,驚慌無措的情緒攪在一起,也不知道觸開哪個閥門,眼眶的淚開始往下掉。
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她連脆弱都無法掩藏,忍不住想用手去擦眼淚。
手剛要擡起,卻被人重新摁回被子上,謝聞頌抽了張紙巾,裹在手指上給她擦眼淚。
他什麼也不說。
不問她為什麼哭。
也不問她發生了什麼要這樣難過。
不知何時,外面的天色已經黑沉下來,陽光的燠熱散場,卧室也隻有一盞小台燈在值班。
微弱的燈光更顯謝聞頌的瞳孔顔色深,溫遇錯開眼前的紙巾,在這樣昏昧的光線裡看見眼前人胸前輕微起伏,額頭上竟也有汗珠。
溫遇牙齒咬着口腔上的肉,這一刻莫名渾身卸了全身力氣。
謝聞頌把擦完眼淚的紙放在旁邊,手背碰了下她的額頭。
“燒成這樣,得去醫院了。”
“溫魚魚,你外套在哪?”謝聞頌意識到她現在可能沒有力氣自己找,眼神環顧四周,落在旁邊的衣櫃上,“在裡面嗎?我給你拿一件?”
他正要起身,感覺到上衣被人輕微扯了下,他扭頭,對上那雙泛紅的眼睛。
溫遇的長發微亂,像在窩裡倒騰一圈沒找到玩具的炸毛小貓,肩帶窄窄一條,從鎖骨上繞圈。
圓潤的肩頭被台燈照得反光,她剛哭過,呼吸還不平穩。謝聞頌瞧着,感覺她最近好像又瘦了點。
她輕輕昂首,眼裡淚光未去,低喃:“可不可以抱我一下。”
說完這句,溫遇似乎意識到什麼,立刻垂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