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側着頭,微微彎起唇角。
“我這人聽話。”
“女朋友去哪我去哪。”
……
院長辦公室在福利院的頂層,溫遇到的時候,郝院長正在飲水機前往瓷杯裡添熱水,幹燥茶葉被沖開,淺淡的茶香味彌漫在空氣裡。
溫遇在他身後喊了聲郝院長,中年男人轉頭看見她,嘿一聲。
“你還挺快。”
“那可不,上班不比上學,周末休息就過來了。”
郝院長笑笑沒說話。
幾年前,溫家有一筆不小的捐款彙到了關照福利院兒童的公益組織,作為受益方之一,郝院長還單獨當面感謝捐款的兩人,聊天過程中得知他們的小兒子罹患唐氏病。
夫妻倆有意通過做公益的方式給孩子積攢一些好福氣,希望他可以平安長大。
一次偶然的志願活動,溫遇有機會來到這裡,而作為那一批唯一堅持到現在的志願者,當郝院長得知她是當時捐款那對夫妻的女兒,也感慨命運的奇妙。
他以為溫遇知道父母捐款的事,便也當作一件往事提起,隻不過溫遇确實不清楚,所以當時聽見院長這樣說,也是一陣愣神。
不過她當時沒有什麼情緒外露,讓郝院長以為她的确知道。
兩個人簡單交流之後,溫遇希望郝院長能替她保守秘密,不要告訴她父母自己來這裡做志願的事。
雖然不知道她這樣做的用意是什麼,不過見溫遇實在不想讓别人知道,他還是選擇答應下來。
郝院長端着搪瓷杯,視線掃過她身後的謝聞頌。
隻一眼,他就覺得這應該不是普通人。
郝院長這個年紀,形形色色的人也基本都見過,所以也敏銳察覺到謝聞頌的不簡單。
不管是氣場,還是整個人給他的感覺。
郝院長的眼神明顯是在問謝聞頌是誰,站在溫遇身後的某人也邊插兜邊往她身邊靠近了點。
謝聞頌也想知道溫遇是怎麼介紹自己的。
溫遇隻是笑笑,并沒有将關系徹底點破,畢竟她今天來的目的也不是這個。
“今天多帶個朋友,您别介意。”
郝院長似乎明白她的意思,笑了兩聲,連連擺手:“不介意,謝謝你們。”
廊道隻剩他們兩個人,溫遇轉身正要走下樓梯,身後明顯沒有腳步聲跟上來,她回頭,嗓音平靜:“走吧。”
她說完這句話也沒有要繼續等下去的意思,一步步邁下台階。
謝聞頌沉默看着她背影,最後還是選擇跟上去。
他們來的時間趕巧,孩子們剛吃完早飯,準備開始上午的益智活動課,溫遇和工作人員一起幫忙搬道具,她抽空和謝聞頌匆匆說了句:“一會兒你可以坐在最後面休息會兒。”
撂下這句話,溫遇便與他擦肩而過,去忙還未整理好的上課教具。
塑料箱裡的東西分量不輕,她搬起來明顯吃力,可縱使他們現在不隻是普通朋友,她也不會開口主動求助他。
是她根本想不到這一層,還是從來沒養成這樣的習慣。
謝聞頌覺得大概率是後者。
他望向自己空空的掌心,終是歎了口氣,去旁邊的教室裡幫他們一起搬等會要用的道具。
溫遇正在把塑料箱裡的七巧闆擺放平整,見他過來,下意識說了句謝謝。
謝聞頌垂着眼和她一起幫忙整理東西,卻始終未發一言。
沒幾分鐘就到上課時間,老師已經裝上話筒站在講台上,底下的孩子有彼此打鬧的,也有幾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忙自己的事。
溫遇幫忙把上課要用到的小道具給孩子們分發,謝聞頌就靠在最後面的牆上,用目光代替腳步追尋她。
這一刻,他也有點茫然。
或許正是因為從小一起長大的原因,讓他自以為自己很了解她。
可是有些時候,觸碰就像隔了層磨砂玻璃,指尖被迫停頓在眼前,她的身影仍舊可以捕捉,可是你總是看不清她的臉。
除非她藏得太好,否則他也很難看透。
有小孩打鬧間撞到溫遇,還沒等她下意識撐上桌角,謝聞頌已經上前,用手锢住了她的腰。
她還是一如既往地說謝謝,微微卷曲的發尾掃過他手背,輕柔如蝴蝶觸角不經意觸碰。
就像這一刻,謝聞頌明明攬着她,卻仍舊感覺遠如千裡。
開始上課,謝聞頌和溫遇坐在最後一排的空桌子上,她指尖抵住筆記本邊緣,認真在上面記錄着什麼,長發垂落擋住她的側臉,隻能看見她寫字的動作。
很生動的場景,不影響這一幕帶給謝聞頌的恍惚,他甚至想用手把她的頭發攏起來,或者繞在手指上一圈又一圈,隻是最終還是什麼都沒做。
沉浸在剛才的思緒裡,謝聞頌發覺溫遇正用指尖戳他的手背。
她嬌俏的笑臉就在旁邊,陽光朦朦胧胧灑了一層,小光點在她臉上閃爍跳躍。
她在陽光下攤開掌心,然後握成拳從旁邊遞到他眼前。
溫遇聲音很小很小,但也确實是隻說給他一個人聽。
“謝聞頌,我抓到陽光了噢。”
……
一節課四十分鐘,等下課之後,老師組織同學們去外面活動身體,一時間教室被清空,暫時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溫遇剛想和謝聞頌說要不要也去外面待會曬太陽,有個小朋友從門外進來,伸手扯住溫遇的衣角。
他不會說話,隻能做手語,溫遇看懂之後蹲下身給他比了個謝聞頌不太能看懂的手勢。
交流過後,溫遇拉上小孩的手,站起身的同時看向謝聞頌:“他說他的羽毛球被打到樹上了,我看能不能找人給拿下來。”
“我幫忙找個人就回來,你——”
“你在這等我吧。”
“我在這等你吧。”
默契總是用在不經意的瞬間提示他們關系的親密,溫遇抿唇,唇角勾起一個很小的弧度。
女孩不經意的羞澀很動人,謝聞頌擡手摸摸她的發頂:“去吧。”
教室的窗戶開着,風從窗戶口遛進來,把攤開的筆記本又吹開幾頁。
那是溫遇剛才寫過的筆記本。
這是一個共享筆記本,上面不隻有溫遇的筆記,也有其他孩子寫上去的。
稚拙的筆迹大多不同,很奇妙的默契重現在此刻——
謝聞頌認出了溫遇的字迹。
更奇妙的是,風吹開了她五年前的筆記。
那時候她大概讀高三。
時間軸中間的兩個節點在此刻被串聯。
謝聞頌用指腹摁住筆記本泛黃的頁腳。
認真看下一行又一行少女撰寫的幾句窄詩。
人年少時。
總希望一場雨就能洗淨靈魂鏽蝕。
總希望光芒就像一把利劍刺穿心髒。
總以為一腔孤勇就能往山海裡闖。
總是要受過一身傷才學會真的成長。
所以我不會停止記錄,
我想我的眼睛裡,
總會有世界。
可倘若世界太大,
就算無人為我撐傘,
我也會為自己搖旗呐喊。
落款隻有兩個字母:Y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