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昉還待要再罵,被阮慕拉住了。
她回身,語氣平和,“多謝崔大人,隻是我外祖隻是一介遊醫,實在當不得大人的拜祭。”
“老人家若是看到你,在天上恐怕都能氣得打雷。”李昉補充了一句,而後便被阮慕拉走了。
崔煊垂下頭,臉色白如紙,心像被劈開灑進無數鹽,難受至極,有些難以呼吸。
是啊,她都已經完全放下了,是他,在見到她之後,突然又上了心動了心,這好像真的打擾了他。
過去他做的那些事,真的叫她受了許多苦,也許他真的應該放手麼?
李昉那樣直率,若是總督夫婦當真同意了,會不會她的日子便會好過許多,下半生都能幸福平安?
崔煊腦中無比紛亂,明明知道理智上他應當這樣想,這樣做,可是心中,卻萬分不願。
仿佛一旦他做出這樣的決定,整個人就從中間撕碎了一般。
一想到方才李昉口中,兩人會成婚的事情,崔煊便覺得心如刀割。
“大人?”
身邊的人見崔煊沉默良久,終于忍不住出聲。
崔煊深吸了一口氣,空氣像刀片,割得他五髒六腑發疼。
“走吧。”
最後他嘶啞道。
他回去後,崔熹又鬧了好大一陣,崔煊不見她,隻是将她拘起來暫時不讓出門,怕她這個性子,又會出去不知道做些什麼。
崔熹便氣得在屋子裡罵,“我現在不是崔家的人,我是李家的少夫人,崔煊你不能關我?”
“好啊,我莫非不是你嫡親的姐姐,你竟敢這樣對我,我回去告訴母親,還有父親,叫他們知道了你在建邺竟還和那村婦混在一起,看你怎麼辦?”
“還有遷祖墳的事情,這是崔家的大事,那塊地必須拿到手,你若不要,父親母親,族叔們沒有一個會答應。”
可無論怎麼說,說什麼,外頭都沒有絲毫的動靜。
瘋崔熹都疲累了,外頭終于傳來崔煊低沉的聲音,
“墳地的事情,講究一個先來後到公正有序,她地契在手,便是不肯賣,我們也不能拿權勢逼人。”
“難道你想皇上過來聽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崔家的醜聞麼?”
崔熹愣住,張了張嘴,卻不敢再說什麼。
崔煊頓了頓,
“阮阮的事情,我會同父親母親說。”
“還有,你孤身一人來此不适合,明日我便叫人送你回京城。”
至于後面,她應當是随同李家的人一起遷過來。
崔熹目瞪口呆,她才剛剛到建邺,明面上是長公主要求她作陪,李家人都是知道的,雖不喜她一個婦人獨自跟着去,而且還是同長公主這樣性子的人,可到底也沒有旁的法子。
然後短短的時日裡她若是就這樣被送回去,無論是誰,都能想到這邊出了事情,還是被她自己的弟弟扭送回去,會讓她好生沒臉。
“我不。”她斷然拒絕。
崔煊本來擡步要走,可随即又想到了什麼,“當初的事情,我們都認為是她的算計,現下我可以告訴你,若非她在,我當時可能已經沒命了,”崔煊聽見自己聲音缥缈,“是她救了我。”
“可她還是算計了不是嗎?”崔熹嘀咕。
崔煊吸了口氣,“當時,她是被我連累而身中西域奇毒才會暈倒,試想,若她當真是算計,又怎知曉第二日一定會有人來?她怎知曉我會到那處去?怎知曉我會受傷?”
崔煊越說,便是越覺得心驚,現在想來,事情原本就有許許多多的的錯漏之處,可他卻沒有細想,或者說,他不願細想。
當初父親的一句,“崔家門風不能如此。”
以及他内心的禮義廉恥叫他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可是他内心深處,難道就沒有覺得,這樣一個村女,是不堪配自己的,所以,他才會下意識地相信那些說法,從而讓自己遠離她的舉動顯得更加正當。
這個竟然的發現叫崔煊幾乎有些無法呼吸。
他一直自诩自己清風朗月,原來内裡,竟還這樣不堪過。
況且,是面對一個孤身無依的弱女子,一個分明有恩于他的女子,結果他做了什麼,說是恩将仇報也不為過。
他陰暗的,不能讓人瞧見的一面這樣血淋淋地撕開在他自己面前,崔煊覺得過往自己的一切似乎陡然坍塌。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如此卑劣、如此不堪。
枉他自诩清高,呵呵,其實,他不是君子,從來都不是什麼君子。
枉他!
将所有苦難施加給一個弱女子,還當自己施下了多大的恩德一般,崔煊,你讀那樣多的聖賢書,可有一個字讀進了心裡?
你過去,到底都做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