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的,比烹炒煎炸還蒸。
我正好用司徒星堵柳無殃的口,便道:“是真的,我跟他家……我跟他家的那個誰私定終身,非君不嫁。”
柳無殃詫異:“私定終身?你才幾歲就私定終身?”
司徒星大掌扣我頭上,使勁兒薅:“這話問得好,我正想問你呢,她才幾歲你就喜歡她,你喜歡她哪兒啊?女人味?她有嗎?容貌?她長開了嗎?才學?你不知道她不認字嗎?閣下,你目的不純啊。”
柳無殃諷笑:“無殃請問,閣下家裡的那位喜歡她哪兒?女人味?容貌?還是才學?”
司徒星還以諷笑:“不巧,我家那位就喜歡她沒女人味,就喜歡她長得醜,就喜歡她又蠢又笨不識字。順便告訴你,鄙人不才,是我家裡脾氣最好的,能跟你磨嘴皮子的也隻有我。所以,還請閣下收去那份心思,天涯處處有芳草,何必吊死一棵歪脖子樹?”
我推了司徒星一掌,打掉他的手爪子:“你才長得醜,你才又蠢又笨,你才歪脖子樹!”
司徒星懵了懵,手爪子又伸過來,接着薅我的頭:“哎呀,小丫頭有脾氣了?好好好,小丫頭長得漂亮,小丫頭又聰明又機靈,小丫頭不是歪脖子樹,小丫頭是茫茫花海中最好看的一朵,怎麼樣?”
我道:“不怎麼樣,你别碰我頭,整亂了,亂了!”
司徒星笑容燦爛,全然忽視了柳無殃:“沒事,亂了我給你捋,咱是一塊兒啃過苞米的,捋頭發算個啥?你看看你,我就随口說說你還生氣了,咱不醜,咱多聰明多漂亮啊,是不是?”
柳無殃一把将他推出去:“光天化日,你這白發纨绔恬不知恥!什麼你家那位,我看,你說的是你自己吧!”
柳無殃并不足夠撼動司徒星,他重重一推,司徒星隻退出一小步,還是不防備的一小步:“我是我家脾氣最好的,你也不能當我沒脾氣吧?光天化日咱講講道理,我這發色是天生的,許你一頭黑就不許我一頭白?還有,我家那位是我家那位,我是我,你可别亂說話。”
柳無殃不再理他,反看向我:“子暮,我隻問你,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你當真不肯同我在一起,不肯入柳府為妾?”
我不緊不慢地:“對姑爺而言,真真假假其實不重要。因為無論真假,我都不可能入柳府,都不可能做姑爺的妾。至于娘親殓葬一事,多謝姑爺關心,我會自己想辦法。同樣,子暮也不喜歡别人拿娘親做籌碼,姑爺今日言行已經冒犯家母,還請姑爺自重。”
柳無殃咬唇:“原本,我念你喪母不想逼你,也甘願等你及笄。可如今看,我是不能再等了。你最好想清楚,柳家要的人,還從來沒有要不到的。”
他憤憤而去,司徒星傾過手裡的壺,酒灑出來,幽香四溢:“敬他一壺酒,活不長了。”
我道:“你什麼意思?”
司徒星捧着壺,嗅了嗅殘餘的酒香:“你别誤會,我沒想害他。他中氣不足命息微弱,陽壽隻在這兩天了。”
柳無殃到底不曾害過我,對我也一直以禮相待,好好一個人,上有父母下有妻,他一死,隻怕柳家愁雲慘淡,秦家也好不到哪去。
于是,我試探性問出一句:“能救嗎?”
司徒星把酒壺擦得光澤透亮,然後,一把扔掉:“救不了。”
我一怔:“為什麼救不了?”
司徒星道:“打個比方,你從城西回秦府有兩條路可走,若其中一條堵死了,你就會繞第二條。生死皆有命數,我能幫他堵住一條死路,卻堵不住第二條,第三條,第四條。我沒有逆天改命的本事,也承擔不起逆天改命的後果。因此,我救不了。”
我握緊拳,低迷道:“娘親之死也是命數?”
司徒星搓了搓鼻梁,幹巴巴道:“不要盤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說着,司徒星從懷裡掏出一株綠草,草葉尖兒呈一抹淺绛紅:“險些忘了,我是來給你送東西的。這叫食腐草,生長在魔界的野荊棘中,以吸食腐氣為生。你将食腐草置于棺面,它會自己進入棺中,可保你娘肉身不腐。”
我愣了愣,有些激動:“食……食腐草?”
司徒星嗯一聲,把食腐草放入我手中:“其實,隻要你娘投胎安好,是否葬入祖墳真的那麼要緊嗎?祖墳裡的那些老鬼,萬一與你家主母夫人一個德行,你将你娘葬進去,豈非讓她生前身後都受壓制?再說,有食腐草的地方,屍身永遠不會腐爛,百裡之内花草叢生。将你娘葬入祖墳,反而便宜了那些作威作福的老鬼。丫頭,你說呢?”
我低頭望着那株草,心中五味雜陳:“好像是這麼回事,可娘親在荒山野地,她會害怕的。”
司徒星笑道:“你隻管将食腐草放到棺木中去,其他的不必管,晚上我來找你。”
我看着他,一臉茫然:“為什麼晚上來找我?”
司徒星眉眼勾挑,笑成彎彎的月牙:“嘿嘿,因為有些事,得晚上才能做啊。”
砰一聲,茶杯落地,聲音十足的響。
司徒星盯住我背後的門闆,眸子凝了一凝:“屋裡有人?”
我繃緊身子,将門闆當得死死的:“沒,沒有啊。”
“沒有?”司徒星環胸湊過來,“難道是我耳朵壞了,幻聽了?”
我誠懇地看着他:“對啊,你幻聽了。”
司徒星臉色一沉:“你給我挪開。”
我抵住門闆,死也不挪開:“這是秦府海棠苑,又不是你家,有人沒人跟你有什麼關系?”
司徒星呵呵一聲:“當然有關系,你是我家的童養媳,要是在裡面藏男人,我不得扼殺在襁褓中啊?”
我急道:“童養媳?剛剛由着你騙柳無殃才沒反駁,你倒裝上了。誰是你家童養媳啊,诶诶诶,撒手,拎我幹嘛,你撒手!”
“小丫頭閃邊兒去,再過來,魔君啃你的肉喝你的血,骨頭渣子都不……”司徒星拎住我衣領子往後一提,我撲過來,他拎住,再提。反反複複好幾次,我累了,他也煩了。于是,我被他施法定在一旁,眼睜睜看他推開那扇門。
“吐。”司徒星失色道。
門裡門外,紅袍白衣,一個冷峻,一個詫異。詫異的那位怔怔看了好半晌,眸子一眨一眨的。然後,他默默将門掩上了。
關門後,司徒星解了我的定身術,笑容很是慘烈:“什麼嘛,沒人啊,我啥都沒看到,你有什麼可藏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誠然,他的表情一點兒也不像“啥都沒看到”。
他雙手并攏,掌心托着下颌,指尖貼着嘴縫,在院子裡來回踱步:“我剛才說了啥,我剛才說了啥,我剛才說了啥……”
我跟在他後頭,替他答疑解惑:“你剛才說,要晚上來找我,因為有些事得晚上才能做。”
司徒星抖了一抖。
我又道:“你還說,魔君要啃我的肉喝我的血,骨頭渣子都不吐。”
司徒星又抖了一抖。
解完惑,我好學求問:“什麼事是晚上才能做的呀?”
司徒星腳下一頓,忽然變了個一本正經的調調:“小朋友,你要多吃飯多長個兒,瞎問什麼問,淘氣。”
司徒星說完要走,他剛飛上牆垣的時候,我叫住他:“我能再問一個問題不?”
司徒星攀住牆垣,回頭道:“什麼問題?”
我思索着,緩緩道:“那個,我,我心悅你……”
撲通!
司徒星身子一栽,筆直墜下了牆垣。
好不容易爬起來,他抱緊了身子,眼眶噙淚:“你悅我哪兒,我改還不行嗎?”
我摸了摸後腦勺,慢吞吞道:“我想問,我心悅你是什麼意思?”
司徒星摔得一瘸一拐,咬牙道:“我心悅你就是,我讨厭你,我甚讨厭你,我非常讨厭你。無事莫言,無事莫近,多言就罵,靠近就打,再近還打,打死為止。”
說完,他陰森森地問:“明白不?”
我抖了一抖,瑟瑟道:“明……明白了。”
這回,司徒星不翻牆了。他腳下踩朵雲,哼哼幾聲揚長而去。
“秦二小姐不讀書不認字,從哪學來的我心悅你?”蓮癡公子徐步出來,臉色陰沉沉的。
“這詞兒方才蹿我腦子裡,沒人教,自學成才。”說罷,我看他臉色不好,便又補充道,“你放心,我不悅你,我不悅你。”
他眸子一黯,低啞道:“可我悅你。”
呃……
他讨厭我,他甚讨厭我,他非常讨厭我。無事莫與他說話,無事莫與他親近。說話就罵,靠近就打,再近還打,打死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