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壁一角長滿了野荊棘,其中幾支染上血,凄怆極了。霍相君靠坐在荊棘叢邊緣,雙手裹着白紗,血從白紗裡浸出來,一片慘紅。
等司徒星過來,霍相君微微擡了擡眼皮:“食腐草給她了嗎?”
司徒星瞧着他的手,皺眉道:“給了,我沒告訴她食腐草是你摘的。”
霍相君如垂死一般,眼皮越來越重:“那就好,那就好……”
司徒星将他攙起來,一隻胳膊扛上肩頭:“你先擔心擔心自己吧,野荊棘的毒可不是說着玩的,再不用藥,别說你這雙手,恐怕這條命都保不住了。”
霍相君站不穩,幾次險些摔下去。司徒星隻得将他背起來,一面走,一面聽他絮絮低語。
“我在秦府醒來的時候,暮暮正伏在床邊睡覺。你知道嗎,我那時候就覺得,我好像見過她。為了替我求藥,她竟澆了自己一身的雪。從來沒人對我這樣,隻有暮暮,隻有暮暮……”
“暮暮說,将來嫁人,要嫁一個不納妾的,也不讓她當妾的。暮暮還說,要長得好看的,要為了她跟别人拼命的,要對其他女人愛答不理的。”
“我知道她還小,我可以等她長大。從八歲長到十歲,十五歲,十八歲……可是,她不會讓我等了。”
司徒星歎一口氣:“你還是換個人等吧,否則,你不但害慘了自己,也害慘了她。”
霍相君閉上眼,微喃:“無論今生來世,永遠護你周全……”
司徒星頓了頓,回眸望着已經暈厥的霍相君:“我看你瘋了。”
是夜,月黑風高
我在靈堂燃紙焚香,司徒星越牆而下,鬼祟道:“你一個人嗎?”
我拿火鉗撥了撥盆子裡的灰:“奇奇睡了。”
司徒星弓着背踮着腳,像貓兒一樣:“我不是說奇奇。”
我将冥紙丢進去,瞬即吞入火中:“你覺得,還會有其他人嗎?”
都說女人翻臉比翻書快,可我覺得,紅紅翻臉比女人更快。之前分明好好的,帶我去黃泉找娘親,替我療傷,給我孝裙,還幫我趕走主母夫人。可突然間,他像消失了一樣,任我呼喊好半天,一句回應也沒有。留給我的,就隻有消失前的那句,“可我悅你”。
司徒星蹲下來,如釋重負的感覺:“那就好那就好,我正思考用什麼方式帶你出去,一個麻煩點兒,一個利索點兒。”
我回頭,對上他一臉邪派的笑:“帶我出去?去哪?做什麼?”
司徒星抓一疊冥紙,又将冥紙拆成薄薄的幾張:“去莫萊山啊。”
我道:“莫萊山?那是什麼地方?”
司徒星将冥紙丢進火裡:“貴府的一花一草一木,隻要成精的,皆是我的眼睛和耳朵。它們告訴我,你家主母夫人要将你娘葬到莫萊山去。那兒是一座蠻地荒山,又有山精野怪作亂,白天無人敢去,入夜就更陰森了。我甚佩服你家主母夫人,莫萊山不但荒蕪,而且非常遠,離建州城千裡不止。要是沒有食腐草,等你娘擡過去,恐怕都味兒了。你說說,她得多恨你娘啊?”
我一驚,冥紙撒落一地:“不會的,不會的。你也說了,莫萊山離這兒千裡不止,建州城又不是沒有荒山兇地,主母夫人再恨我娘也不至于如此麻煩吧?”
司徒星啧啧道:“所以我才佩服她,就近的荒山兇地不夠解氣,非要把你娘趕到人人聞風喪膽的莫萊山才肯罷休。牡丹苑裡的花花草草告訴我,她之所以這樣是有原因的。其一,你爹納妾的那年,她女兒,就是你姐秦子玥高燒不退。她派人去請你爹,可你爹正……正強迫你娘。對,你沒聽錯,是強迫。你娘甯可做奴婢也不願意做妾,你爹就在茶水裡下藥,将她給強迫了。你家主母夫人愛自個兒丈夫,又咽不下這口氣,就把這筆賬記在你娘頭上。”
司徒星歎口氣,接着道:“其二,你生在十年前的冬至,那年正逢大旱,無風少雨,暑熱難耐。為此,好多産婦沒等到孩子出生就死了,一屍兩命。你娘生你的時候更危險,暑熱加難産,疼了一天一夜都生不下來。穩婆說,恐怕大人小孩都不保。誰知,她剛說完,你就從你娘肚子裡梭出來了。你一出來,天就下了好大的雪。偏不巧,有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神棍聽說你家生孩子,就趁着天降瑞雪編了個君妻命格的謊話來讨好處。是以,主母夫人恨極了你娘,也恨極了‘君妻命格’的你。”
我望着盆子裡跳動的火苗,喉頭哽咽。
司徒星面有哀色:“你恐怕不知道,當年你娘有個體弱多病的弟弟,不是親弟弟,是她還小的時候,家裡撿回來的棄嬰。你娘和這撿來的弟弟感情很好,也是因為家境貧寒治不了他的病,你娘才到秦府做繡娘的。結果被你爹看上,還被強迫了。據說,你娘差點兒跳河自殺,水都漫上膝蓋了,是你舅舅拖着病軀把她撈回來的。可一個多月後,你舅舅病死了。他是你娘活在這世上唯一的希望,萬念俱灰的時候,你娘打算上吊自殺,卻發現懷了你。也是你,讓她一顆将死的心活了過來,活到了為你擋劍的時候。不是我說,你爹可真夠人渣的,人家不願給他當妾,他就下藥強迫。人要了,新鮮勁兒一過就冷落了。你娘跳河懸梁的時候他不在,受盡主母夫人欺辱的時候他也不在。如今人沒了,他還……”
我咬牙,整個身子都在抖:“還什麼?”
司徒星在我肩頭上拍了拍:“主母夫人提出把你娘葬莫萊山,你爹同意了。他的條件是,讓主母夫人勸說秦子玥,同意柳無殃納你為妾。一定是柳無殃在你這兒碰了釘子,便扭頭去找你爹,打算強行将你讨過去。投胎是門學問,你說說你,挑了這麼個人渣當爹,誰給你選的啊?”
我一把掀翻火盆,紙灰飄飄揚揚,撒的滿地都是。
司徒星道:“要不你先消消氣,咱晚點兒再上莫萊山去?”
掀火盆的時候燙傷了手,我忍住疼,哭喊道:“去莫萊山幹什麼,踩點下葬嗎?!”
司徒星晃了晃腦袋,暈乎乎道:“小聲點,險些被你震聾了。我就知道你會是這種态度,所以才思考,是好說歹說勸你走呢還是直接打暈了帶走呢?我看,打暈比較好,打暈了方便。”
說完,他一手刀劈下來,不算太狠的力道,直接将我劈暈了。
醒來的時候,我躺在山地上,身下鋪了幾層厚實的幹草。黑漆漆的夜,司徒星正拿一把鐵鍬挖坑,不對,他在埋土。
“你在幹嘛啊?”司徒星勤勤懇懇幹活,沒理我。
“司……司徒哥哥?”我原想喊他司徒星,可覺着不大禮貌,便改口喊一聲哥哥。這位哥哥一鍬一鍬埋土,還是沒理我。
也許是在夜中的緣故,我覺得這山陰沉沉的。山上都是亂石朽木,還有枯草和白骨。我剛站起來,沒走兩步,腳下便踢到了東西。
一埋頭,吓得我青筋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