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松開司徒星,朝那位端果盤的漂亮姐姐跑過去,食指點下颌,仰頭道:“姐姐,你真漂亮,你是仙女嗎?”
漂亮姐姐一臉懵,司徒星變出個扇子擋臉,拖上我就走:“姑奶奶,你消停會兒,丢臉死了!”
我被他拽着,小步疾跑:“不丢臉啊,我誇她呢。”
司徒星噗嗤噗嗤搖扇子,手太用力,把扇骨搖斷了:“這兒是魔界,沒你這麼誇的!”
“哦,這樣啊……”
我頓悟的時候,遠方走來一位戴花環捧花束的漂亮姐姐。她含笑望着司徒星,欠身伏禮,嬌滴滴道了聲公子好。
我從他背後探出來,脫口便道:“姐姐,你好漂亮啊,你是魔鬼嗎?”
捧花的動作一僵,臉一抽搐,趁她沒反應,司徒星提上我,嗖一聲蹿了出去。蹿到沒人的地方,他把我扔下來,臉上直冒汗:“秦子暮,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眨巴眨巴眼睛,可憐又無辜:“我誇她呢。”
方才的扇子被他扔了,司徒星又變出一把,扇風的時候左掏右掏,掏出一塊帕子給自己擦汗:“人家不需要你誇,你也别一驚一乍的,饒了我吧!”
我憨笑道:“這兒比秦府大多了,比缥缈宮也大多了,我沒見過嘛。”
司徒星仰頭籲氣,生無可戀:“乖,别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等搞定了紅紅,這些全都是你的。現在我歇會兒,你别吵吵。”
“為什麼搞定了紅紅這些全都是……”
“閉嘴!”
“為什麼搞定了紅紅……”
“閉嘴!”
“為什麼……”
“閉嘴!”
司徒星連喊三次閉嘴,且一次比一次大聲。他氣得手抖,帕子掉出來,飄我腳邊上躺着。我低頭瞧了瞧,帕上繡着不知道是肥鴨還是肥鵝的東西,呃,這精湛的技藝,大約隻有奇奇能媲美了。
他不想動彈,指着帕子道:“給我撿起來。”
然而,我蹲下來撿帕子的時候,司徒星忽然挖兩捧泥朝我臉上抹:“噓,别說話。”
司徒星這禽獸,厚重的泥巴蓋上來,跟刷牆似的。我想說話又怕呼噜一嘴,隻好掐他胳膊擰他手,在他白靴子上狠踩了一通。
我睜不開眼睛,不知哪個方向傳來一道女兒聲:“司徒星,你幹嘛呢?”
司徒星滿手泥,一把一把蹭我衣服上:“沒幹嘛,她摔了一跤,我給她擦擦。”
我把眼睛眯開一條縫,縫隙裡,女子長相清甜,通身一襲品竹色的衣。膚如白玉,唇似桃花,走起路來慢悠悠的。隻因她端着一碗熱羹湯,小心翼翼,隻怕灑了。
土腥味尤其重,女子捂住口鼻,好看的五官扭曲在一起:“哪兒來的叫花子,髒死了。”
司徒星這會兒護着我,特别的仗義:“什麼叫花子,你不會說話就别說話。”
女子看了看我,眼神中帶着幾分不屑、幾分嫌惡和幾分鄙夷:“她不是叫花子,難不成是你的小情人?司徒星,你什麼時候這麼不挑食了?”
司徒星望着她手裡的熱羹湯,吃味道:“你顧好百笙軒的那位就可以了,我挑不挑食跟你有關系嗎?”
女子哼了一哼,正要走,卻瞥見我手裡頭的帕子,一下怒了:“司徒星,你把我的帕子給這個叫花子,你什麼意思!”
司徒星愣了愣,急忙道:“不是,剛才帕子掉了,我讓她幫我撿。”
女子氣得臉通紅,一隻手端湯,一隻手将帕子奪回去:“幫你撿?我看,你是打算用這帕子給她擦臉吧?司徒星,你給她金給她銀我都不管,可這帕子是我的,不是你充大方送女人的!”
司徒星被她這麼一吼,也惱了:“你哪隻眼睛看出她是女人了?她分明就是個女娃娃!”
女子的胸膛微微起伏:“你還好意思說,撿個小娃娃當情人,你不要臉!”
司徒星手一甩,眼一瞪,連解釋都顧不上解釋,張口便道:“對,我不要臉,你臉皮厚!人家霍相君都懶得搭理你,你偏跟着往上湊!”
女子臉色慘白,汗珠子浸出來,身上直發抖:“我喜歡霍相君,我樂意我開心,關你屁事!”
司徒星也氣得發抖:“我喜歡小娃娃,我樂意我開心,關你屁事!”
女子丢開帕子,狠踏了一腳:“你喜歡誰是你的事,可你不能擅自把她帶回來。萬一她是仙界細作,豈非引狼入室?等我告訴将軍和主上去,有你好看的!”
司徒星聳聳肩,攤攤手,滿臉的無所謂:“你告去,我怕你啊?”
女子咬牙道:“行,你等着!”
等女子走遠了,司徒星把帕子撿起來,用手拂了拂,又默默地揣回去:“流婳一直這樣,你别往心裡去。”
流婳?
原來,她就是那個不開眼的,熱臉貼人家冷闆凳的,想要嫁給霍相君的流婳。
我道:“她手裡的那碗湯,是端給霍相君的嗎?”
司徒星道:“嗯。”
我又道:“百笙軒的那位,也是指霍相君嗎?”
司徒星又道:“嗯。”
最後,我頓了頓:“你喜歡她嗎?”
司徒星:“嗯……呸!你别瞎說,誰喜歡她!”
我頂着泥巴臉,啧啧道:“你喜歡她,她喜歡霍相君,再添個人,你們就能湊齊一桌馬吊了。不過嘛,她兇巴巴的,一點兒也不好。你還是把她讓給霍相君吧,自己找個溫婉賢淑的,不比她強多了?”
不知道是‘讓給霍相君’幾個字惹到他,還是‘喜歡她’幾個字惹到他,司徒星賊大聲跟我吼:“我跟你說了,我不喜歡她!”
有種人,天生愛裝傻,司徒星俨然就是這種人。我不但不能點破,點多了,他還要跟我發火。索性,我把話題略過去,指着這張臉道:“喜歡不喜歡,那是你的事,和我沒關系。可我想知道一件跟我有關系的,你糊我臉幹啥?”
沒錯,比起狗血的多角感情,我更在意眼下這個問題,他糊我臉做什麼?
司徒星刮了刮鼻子,氣焰全消:“我糊了嗎?”
流婳有一句是對的,他不要臉,特别不要臉。前腳剛作案,後腳就擺出懵懂無辜的表情,氣得我連推他好幾掌:“你糊了!你就是糊了!你還把我衣裳當抹布,你蹭了好幾個泥手印!”
司徒星捧腹,笑得咯咯的:“你别動了,一動就掉泥巴,跟個泥鳅似的,哈哈哈哈哈……”
我連打帶踹,在他身上留了好幾個鞋印子:“你還笑!我跟她又不認識,你有啥可糊的!”
司徒星任我打任我踹,隻是,他笑得更大聲了:“哎喲,我這不是怕節外生枝嗎?她可沒外頭那幫家夥好糊弄,萬一雪山動亂的時候也見過你,氣極要把你手撕了,我還能跟她打一架不成?好了好了,咱洗臉去,哈哈哈哈,泥鳅,哈哈哈哈哈……”
綠蔭叢中,鳥叫蟲鳴。
扶青在亭下閱文書,手中提筆,時不時添幾個字。
奉虔把披風蓋在他身上:“藥粥一口也沒動,先停下,吃了再寫吧。”
扶青翻一頁文書,筆尖遊離紙上:“不礙事,擱一擱再吃。”
奉虔沉了沉眸子,眼圈微紅:“再擱就涼了。”
流婳日日往百笙軒送羹湯,今日惱急,便差使了仆人過去。自個兒繞了大半圈,從阙宮尋到浮生殿,又從浮生殿尋到這兒,急匆匆道:“流婳拜見主上,拜見将軍。”
扶青沒理她,奉虔蹙了蹙眉,神色略有煩躁:“主上身子不好,如果不是要緊的事就找遼姜去。”
流婳道:“禀将軍,此事可大可小,但不能不重視。司徒星撿了個小叫花子回來,打算當情人養着。這小叫花子來曆不明,若是仙界細作,魔界豈非危險?”
扶青眉眼一顫,提筆的手停住了。
奉虔道:“司徒星撿了個小叫花子當情人?你不是在胡說八道吧?”
流婳斬釘截鐵:“流婳不敢說謊,是司徒星親口告訴我的,他說他喜歡那個小叫花子。可那小叫花子分明還沒長大,他們這樣,也太不成體統了。”
扶青盯着文書,沉聲道:“多大年歲?”
流婳緩緩道:“看個頭,八歲九歲的樣子,最多十歲。”
扶青捏緊籇筆:“穿的什麼衣裳?”
流婳原本沒在意衣裳,經他一問,臉色忽然變了:“我想起來了,她穿的仙裝,缥缈宮仙裝!”
扶青又将籇筆捏緊了幾分,眸子一挑,十分的淩厲:“現在人呢?”
流婳癟嘴道:“這會兒,大概被司徒星領回聽風閣去了。有侍女瞧見,他們兩個摟摟抱抱,親熱的不得了。聽風閣又隻有司徒星住着,門一關,保不齊正花前月下呢。”
咔嚓一聲,籇筆捏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