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風煦煦,盡染芳菲一地,紫荊花并着白燭葵,零星飄散在亭中的圓面石桌上。
扶青圈過雙臂摟得很緊,在他懷裡靠卧一會兒,我捋了捋袖子,嗫嚅一聲:“我能起來了嗎?”
風筝盤旋幾下墜落在凋零的花瓣裡,扶青餘光往亭外一瞥,眼底驟顯涼意:“暮暮為什麼不想讓那隻風筝飛在天上?”
愣然一瞬,我嘴唇輕抿,倒頭靠在他頸側,垂下眼皮沉沉地打了個呵欠。
他撥了撥我耳畔的頭發,低眸淺笑一聲,幽幽道:“除非那隻風筝是你與某個人相約會面的信号,聽書昨日并非找霍相君,而是來找你。”
我猛地一睜眼,手指隐隐捏成了拳頭,被扶青從肩膀上抓下來反握進掌心裡:“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問遺君,雙珠玳瑁簪。”
他驟然狠下聲來:“這簪子究竟是及笄賀禮,還是兩相定情之物,你實話實說。”
啥?!!
我急得在他懷裡來回撲騰:“我冤枉,那真是及笄禮,不信你去問霍相君啊!”
他冷笑一聲:“倘若沒記錯,霍相君似乎是你的仇人吧,究竟什麼原因能讓一個女兒收下殺母兇手的及笄禮物?”
我幾次欲言又止:“因為……因為……”
他忽然将我提抱在石桌上,掃去戰書和茶盞點心,噼啪碎了一地:“昨天在這兒,是聽書推你出來的,還是你自己主動跑出來的?”
背後一塊冰涼的石闆,我躺倒在他身下,小心翼翼道:“扶青哥哥以為是我自己主動跑出來替霍相君解圍嗎?”
扶青面容冷峻,掌心死死摁在我肩膀上,眼神中透出一股不易察覺的凄清:“不然呢?”
從拆穿謊言的那刻起,扶青一直隐忍不發到現在,本以為他或多或少會消氣一些,可為何突然之間說動怒就動怒了呢?難道……
霍相君?!
我立時匆匆張望出去,目光所及之處卻隻有芍漪,扶青俯身在耳邊輕輕淡淡地道:“外面春暖花開的景緻就這麼吸引你嗎?”
奇怪,霍相君沒有來啊,那他為何發這麼大的火?
扶青一隻手捏住我整張臉,寒凜凜地掰回他面前,陰鸷沉沉道:“究竟什麼原因讓你身為其女卻收下殺母仇人的及笄禮物?昨日是聽書推你的還是你自己主動出來的?那風筝是不是你和霍相君見面的信号?”
我吓得一哆嗦:“昨日千真萬确是聽書推我出來的。”
他眼中驟顯冷意:“這麼說風筝确是你與霍相君約見之物,而昨日你原本要等的人,也是霍相君?”
我不知該怎麼回答他,手指蜷了一蜷,半晌無話。
“默認了?”扶青怔怔看着我,眼眶裡登時漫起濕紅,每個字都充斥着難以遏制的怒火,“秦子暮,你把我當什麼,我在你眼裡到底算什麼!”
芍漪手裡還攥着線輪,立時伏着身子,跪下來道:“主上息怒,子暮年紀還小,凡事欲速則不達啊!”
上回被扶青這樣對待還是在五年前,那時他從映月樓回來,傷了我的膝蓋。一時間,我有些悲切,淚水順着眼角淌下去:“暮暮知道錯了,暮暮不該對扶青哥哥撒謊,扶青哥哥别生暮暮的氣好不好?”
乍然香風拂面,紫色花瓣包裹粉紅花蕊,從樹梢枝頭輕飄飄落到我兩眉之間。我喉嚨裡一哽,在扶青冷眼凝視下,小心翼翼摟着他的脖子:“紅紅,要抱抱。”
且不說帝王之尊不可犯,更何況扶青一向吃軟不吃硬,隻盼這聲紅紅能讓他消一消氣罷。
我正哭得水霧朦胧,忽然被扶青從石桌上拽起來,揉進懷裡捂得快要踹不過氣了。他胸膛劇烈起伏,低沉着聲,冷冽道:“不要再有下次!”
我抽噎着鼻子:“嗯。”
他又道:“再有下次我就把碧滢小築與世隔絕,再放隻厲鬼進去,夜夜收拾你。”
我坐在石桌上蕩了蕩腿,捏住他的衣服,軟軟一聲:“不要……”
這聲不要,聽得他喉嚨一滾,鼻尖摩挲在我兩眉之間:“我真是被你折磨得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扶青此舉未免過分親昵,我下意識側頭閃躲,他卻笑了笑:“有件事忘了說,從你起身的那一刻開始,霍相君就一直在外面站着呢。不過因為我提前布好結界,所以他進不來也聽不見,自然你也看不見。”
我瞬即一驚:“可剛才那個士兵……”
他附在我耳邊:“此結界隻針對霍相君一個,誰都可以暢通無阻,唯獨他不行。”
怪不得提及無名宴與天帝戰書時扶青還算和睦,卻突然一反常态說發脾氣就發脾氣,果真是看到霍相君的緣故。什麼遊園賞花,他不過吃了我的醋,所以想讓霍相君醋回來罷了。
蓦然間,他将我下巴擡起來,清亮的眸子神色難辨:“暮暮不妨猜猜他現在是什麼表情?”
這問題陷阱重重,扶青一定又在試探什麼,我猶豫了半晌悠悠然看着他道:“霍相君愛是什麼表情就是什麼表情,我懶費這心思,不猜。”
扶青擺出很奇怪的表情,他分明一臉淡漠,卻嘴角上揚:“哪怕看在白玉蝴蝶簪的份上,暮暮也不肯猜一下嗎,會否太無情了些?”
我反問:“哪有人對自己殺母仇人有情的?”
扶青撥弄那串彩珠,一下接着一下,很是莫測:“若霍相君不是你的殺母仇人呢?”
我呆了一下:“什麼?”
良久的沉默,正當我以為扶青不打算說話時,他卻将方才那個問題重複了一遍:“若霍相君不是你的殺母仇人呢?”
“…………”
我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可無論五年前還是五年後,霍相君始終不肯為自己辯白一句。若非有罪,那便是瘋了,而且瘋得不輕。
又是良久的沉默,扶青破天荒竟也沒追問,而是将我撈起來拿上戰書徑直踏出掌夢亭。
我挂着他脖子:“要回去了嗎?”
他走得步履生風:“時不我待,等不回戰書天帝必然有所行動,醉靈一事還需盡快與諸魔商議才行。”
光天化日之下,扶青已然引來一衆目光,緻使我這一路總覺得像火烤一樣。
聞聽此言,我暗尋思一陣,想瞬勢把自己從火烤中拯救出來:“事不宜遲,你還是趕緊去浮生殿吧,有芍漪陪我回碧滢小築就可以了。”
扶青直視前方一步未停:“再事不宜遲也不妨礙這一陣,否則我前腳去浮生殿,後腳便有人攔路,那可怎麼好?”
他指霍相君?
我唧哝道:“那可以放我下來自己走嗎?”
他低眉瞥來一記冷眼:“怎麼,你怕被我抱着,霍相君看到了會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