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下過雨,石徑上生出一片青苔,我冷不防踩上去,腳一滑摔了個屁股墩兒,幸有芍漪攙着,雖然沒什麼大礙,卻不得不放慢腳步緩緩而行。臨近山下時,遠遠地見司徒星衣擺翻飛,目眦欲裂,拔了劍,正與一衆戍兵對峙。
從八歲到現在,七年了,我還是第一次見他失控成這個樣子。
白褚站在刀光劍影的中心,不拿一兵一刃,隻端着空手,便隔絕了漫天席卷的肅殺之氣:“流婳生事妄為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公子心知肚明,何苦非要惹主子生氣呢?”
司徒星胡亂揮劍一砍,鋒芒所及之處,青竹如山崩倒,揚起滾滾濃塵:“滾開!”
白褚環抱着雙臂,手指輕搭在胳膊上點了點,姿态悠然,方寸不亂:“除非你能闖進去。”
司徒星蕩開浩浩的劍氣,衣發微亂,雙目充血,俨如瘋了一樣:“信不信我殺了你?”
白褚眼底凝了一絲狹長的弧光,片刻後,輕吐兩個字:“不信。”
司徒星持劍的手用力握緊了幾分:“我知道,你和劍一體共生,劍,便是你的力量源泉。你與你的源泉相隔越近,法力便越是充盈。反之,相隔越遠,法力越低。甚至,長時間不回到劍中,你會死。”
白褚故作出一副微驚的模樣,說話時卻仿如結了冰的水,風過無痕,沒有溫度:“所以呢?”
司徒星沉凝着冰冷的眸色:“離了劍,你的法力至少會削弱一到兩成,如若主上果真不在珺山,那你便擋不住我!”
白褚托着下巴作深思狀:“你如何斷定,劍一定在主子那兒,興許他給了我也說不定啊?”
司徒星眸色加深:“劍落到你的手裡,那就是耗子看米倉,鳥插上翅膀馬脫了缰!主上何等小氣,怎麼會把劍留給你,否則萬一你趁芍漪不備,把子暮拐帶出去跑了怎麼辦?”
白褚險些栽倒,眉眼上青筋一跳,宛如看傻子的眼神:“我為什麼要拐帶她?”
司徒星怒瞪:“我哪知道為什麼,都說了萬一,萬一,你聽不懂萬一啊!這種事又不是沒發生過,霍相君不就帶着她跑了一回嗎!”
白褚仰天長歎,無奈揉揉額,頗感心累:“好吧,姑且依你所言,劍在主子那兒,我若擋不住你就說明主子不在珺山。既然他不在珺山,你還闖進去,見誰啊?”
司徒星卻是态度堅決:“見不到主上,我就守着子暮,他遲早會現身的。”
“守株待兔?嗯,好主意……”白褚先是颔首,繼而,唇角勾起一抹耐人尋味的輕弧,“那你就試試,能不能進去。”
司徒星逼出劍光,厲目之下,殺氣頓聲:“怕你不成?”
風吹在臉上,像刀片刮過一樣,刺得人生疼。不能再觀望了,我提上裙子,一路疾跑:“小白!”
這原是我給司徒星的外号,但顯然,相較于此刻的司徒星而言,白褚對這倆字兒有着更天然的排斥:“誰讓你出來的,回去!”
我從他身旁擦過,一步未停,直刹在司徒星跟前,壓着腰,氣喘連連。
來不及說話,忽聞一聲重響,劍鋒哐當落了地。司徒星緊抓着我手腕不放,仿佛攀住一根救命稻草,雙眼布滿赤紅的血絲:“子暮……”
随即,偌大的林間傳出一聲嚎啕,滿腹委屈,震耳欲聾:“主上欺負我!”
終究還是我涉世未深,沒見過這陣仗,當即懵了,吓懵的。
司徒星手勁兒真大,我抽啊抽,死活抽不出來,像灌了水泥嵌在裡頭似的。
我秉持萬事以和為貴的原則,另一隻手輕拍他肩膀,先安撫了再說:“我就知道,扶青那雜碎,賊不是個東西,乖哦乖哦不難過。”
白褚不樂意了:“你知道什麼……”
我回眸一記怒瞪:“閉嘴!”
這裡人多,他把話一吞,忍住了沒抽我。
不知道扶青做了什麼,司徒星嗚嗚咽咽,敢怒不敢言:“子暮,見到你就好了,你會幫我求情的對不對?”
求,求情?
那廂白褚要進琉宮的事還沒有着落,這廂司徒星又讓我求情,求哪門子情?
我頭痛得很:“你犯什麼錯了?”
司徒星眼圈一紅:“不是我,是流婳犯錯,主上對她下重手,眼看就快要活不成了……”
“流婳?”我花了半天的時間反應,“流婳怎麼個情況?”
司徒星看了我一眼,目光幾經掙紮,方才脫口:“修煉乃是築池的過程,修為為池,法力為水,有多大的池,便可積蓄多少的水。她被主上鑿了池,抽了水,養你這條魚。如今,已形同廢人了。”
然後,他不說話了,就這麼眼巴巴看着我,活像個讨債的。
我連忙把手一抽:“說什麼呢,一會兒池子一會兒水的,還養魚?我是人,又不是魚精,莫名其妙。”
司徒星旋即又拽上來,像抓着什麼似的,生怕我跑了:“池水養魚隻是打個比方,但主上為你奪了流婳的法力和修為,這是不争的事實,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個鬼啊!
司徒星瞥了眼文沭和白褚,前者扭頭回避他的目光,後者死豬不怕開水燙,昂着脖子哼了一聲。
他半信半疑地嘀咕:“你果真什麼都不知道?如此說來,主上那邊兒,不是你告狀的?”
我兩眼茫然:“啊?我告狀?告什麼狀?”
司徒星當即大喜,眼睛裡閃爍着淚花,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果然,我就說嘛,你這麼講義氣,一定不會去告狀的!”忙又道:“既然不是你告狀的,那就萬事好辦了,你同主上求情,讓他開開恩,饒過流婳,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