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岷不死心,又對梁豐問道:“你不記得我了嗎?”
梁豐沉默半晌,意識到不能和瘋子講道理,反問:“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巫岷這下安靜了。
他老實道:“不知道,我們就是認識的,但我不知道我們為什麼認識,你應該認識我才對。”
這般理直氣壯。
饒舌一樣的話令梁豐有些暈乎,他擺了擺手讓人将那具屍體帶回去,看着眼前的少年,有些發愁。
“再這樣下去,巫岷遲早得瘋了。”
沒有半點緩沖的時間緻使他的記憶漸漸混亂,劉湘玉覺得這裡也應該快坍塌了,就跟上次一樣。
上一次,牡丹娘子死後,周邊地動山搖,再睜眼的時候就是晚上。
她看向一旁不知在想什麼的趙無名,拉了拉他的袖子,關心道:“從方才你便一直心不在焉的,怎麼了?”
劉湘玉的眼神一如既往的直白坦誠,平靜的像一池湖水,總是給人一種置身事外般淡然涼薄的錯覺,可事實上,趙無名知道她在憂心自己。
但即便如此,趙無名卻仍不覺痛快,心中惡意滋生,他不信劉湘玉半分沒有察覺。
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惡意滿滿地話已經脫口而出。
劉湘玉愣了兩秒。
他方才說的是,“如果有一天,我也會親手殺了你呢?”
一直糾結的問題終于被挑破,劉湘玉再不能粉飾太平,但也不太想回答這個問題,她心中并沒有令自己滿意的答案。
便隻能拿那套爛到不能再爛的話堵住趙無名。
“你不要被影響了。”
“隻是我想要知道。”
她避而不答的态度令趙無名愈發焦躁,他知道現在不是無理取鬧的時候,也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态糟糕又令人厭煩,想要自私地聽到劉湘玉口中令自己滿意的回答。
“阿頌,那你要我說什麼呢?”
劉湘玉沉沉地歎了口氣,她看着趙無名,似乎将他心底的那點龌龊陰暗統統都攤在了陽光下,叫人愈發想躲避逃跑。
“我說什麼你都不會滿意的,不是嗎?”
趙無名如鲠在喉,方才那些異樣好奇的眼光,竟透過巫岷讓他感到羞恥,就好像是自己在接受淩遲鞭撻。
不是不滿意,而是不滿足。
他果真很惡劣。
“若真有那麼一天,我隻希望這裡不要再被毀滅掉了。”
劉湘玉給出了答案,在他的意料之中。
趙無名幼時過的如履薄冰,不曾感受過半分溫情,他那時想,如果有人關愛自己一點便好了,哪怕隻有一個人就好,他也會覺得自己沒有白活。
他期盼許久,空無一人,于是這點子私心也消磨殆盡,從此便如行屍走肉般,活着一天是一天,死了也沒有關系。
深宮冷寂,幽幽城牆是吃人的妖怪,在趙無名實在熬不下去的時候,齊瑾将他救了下來。
是了,他的兩個弟弟不應該死,還有更多無辜之人不該死。
趙無名便弑父登基,傾力為齊瑾掃清一切障礙,想着自己死後好讓他活的舒适一點,讓大祈安穩一點。
隻有兩年的時間,在他能夠坦然面對自己死亡的時候,偏偏又遇到了劉湘玉。
正如他小時候渴望得到的關愛一樣,劉湘玉是他長大後第一次動的私心,什麼都不為,什麼都不管,隻是因為他不滿足。
埋藏在心底的那點不甘和怨恨,被抽絲剝繭,逐漸成型,以往的那種自我厭棄的心理又在掌控着他的思想。
趙無名不喜歡她将生死置之事外,不喜歡她輕描淡寫地放下一切,更不喜歡她做好了,萬足的,赴死的準備。
“對于你來說,什麼都是無所謂的嗎?”
他紅着眼眶,神情切切,千言萬語化作兩行清淚墜在地面,在劉湘玉心裡掀起一片漣漪。
劉湘玉仍舊是不認命的,偏偏在遇到趙無名的時候又流露出不可察的悲觀,但趙無名太過敏感,這點悲觀的想法在他那裡,足以讓他覺得劉湘玉之前的承諾,安慰都不算數。
“那你呢?”
“那我呢,你可有半分想過我?”
一句句質問令劉湘玉愈發沉默,她不是看不懂趙無名祈求的眼神,那樣哀切悲痛,就像是細碎的琉璃,盈盈淚光蓄滿眼眶,每分情動都在央求劉湘玉不要放棄他。
趙無名很愛哭,就像一個鬧别扭的小孩。
劉湘玉不喜歡做出沒有把握的承諾,哪怕她知道趙無名隻是想讓自己哄哄他,話堵在嗓子裡說不出口。
美人垂淚,無端的叫人心軟幾分,趙無名知道,劉湘玉喜歡他這張臉。
可如今看來,劉湘玉并不吃這一套了。
趙無名漸漸受了面上的可憐哀凄,眼角的淚停的及時,不再多餘掉一滴。他的心中愈發陰沉狠虐,鼻尖發出冷笑一聲,不知是在嘲諷自己還是在稱贊劉安珩這歹毒的計劃。
他的手背滑過劉湘玉的臉,遊到她的頸間,想到,如果将她困起來呢?
可看在劉湘玉眼裡,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癡相。
“别難過了,我不會抛下你的。”
劉湘玉握住他的手,仰着臉,眼睛亮晶晶的,她絲毫沒有感受到趙無名内心的陰暗,而是揉了揉他的眼睛,再次說道:“我從不毀約,我劉湘玉一定一定不會抛下齊璟的。”
齊璟,才是他的本名。
趙無名該做什麼,方才想的什麼,一切怨天尤人被劉湘玉的兩句話哄得徹底。
劉湘玉鑽進趙無名的懷抱,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背,“好阿頌,你現在這麼愛哭,定然是小時候被欺負慘了。”
趙無名說:“是啊,我過的并不好。”
“會好的,方才那般,是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因為我相信你不會殺我的。”
劉湘玉真的很好,好到讓趙無名自行慚穢,好到讓他不肯放手。
如果是這樣的,趙無名似乎理解了劉安珩對滿娘的執着。
不死不休。
“我不會變成劉安珩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