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奇怪,管順儀和祥嫔被禁足後,玄淩也再未踏足宓秀宮,倒是愛去找其他人起來,新人之中胡蘊蓉最得寵愛,可除此還愛去安陵容和馮若昭宮中。
胡蘊蓉雙手拿起兩樣首飾,一樣是翡翠彩蝶金钗,一樣是白玉紅寶簪,回頭玄淩還看着書入神,她的笑聲格外清脆:“女為悅己者容,表哥難得來一次,卻光瞅着書頁,蘊容在這裡再是挑選也是白費功夫,不知是什麼書,叫表哥如此沉醉,蘊容可要吃味了。”
玄淩合上書本,他已經逐漸習慣了胡蘊蓉,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偏愛着那一點看她為自己急切又拐着彎子的撒嬌,他随口答道:“是他們遞來的新詩選。”
“其實這些詩朕早都看過,不過從前有人陪着朕,與朕說看這些人自己編纂添筆注解,或能懂些他人的心思,或能開拓視野,也是趣味,朕便記到了現在。”
胡蘊蓉伸過手去,見玄淩沒有抵抗,順勢就拿起那本詩選,未翻頁就笑道:“聽着倒是有趣,古來愛詩有幾人不是字中尋知己,愛自己寫詩是抒心中意,愛他人寫詩也是如此,這人卻當真似是想解他人所想。難怪表哥賞識。”
“何談賞識,倒是……罷了……”玄淩閉上眼睛,作小憩模樣,胡蘊蓉在他身旁行走,随手翻了幾頁,有模有樣看去那些小字卻入眼不入腦,玄淩微微擡起眼,笑道,“難不成你也通些詩書?”
胡蘊蓉把書本還予玄淩,見他剛剛臉上的喜色轉瞬即逝,一時間竟有些慌不擇言:“蘊容慚愧,對這些不甚知之……不過……”
胡蘊蓉走到玄淩正面前,彎過頭去,她這個時候醒過神來,笑意比方才更加豔麗:“表哥可知蘊容小字?”
“你這妮子。有什麼便說。”玄淩起了興緻,知道胡蘊蓉既然突然提起,想必是有其中緣故。
“關雪。”
“花明玉關雪,葉暖金窗煙。美人結長想,對此心凄然。攀條折春色,遠寄龍庭前。嫔妾雖不通詩書,父親早年卻偏愛青蓮居士之豪邁,讓蘊容也學得一二。”
玄淩笑着指了指她:“背得倒是通暢,但玉關二字才是相連,何況這二字也不似女子應用,若依你意,你父親是因喜愛才為你取這字号,如何連這層意思也不明白。”
“蘊容也是這麼問過父親的。”胡蘊蓉微笑,“父親道,此詩明寫雖是閨中女子思念遠戍之人,暗卻也指戰事艱辛,于民于國都不得安生,彼時戰事連連,父親頗生共感,拆字解意,更是父親巧意為之,盼我大周萬世永昌,國泰民安,也因蘊容是女子,有意奉其喻而避之,再是蘊容生于冬,天生患有哮喘,不好見柳絮等物,如此種種,才定下這二字。”
“好在表哥聖明,如今我大周根基紮實,上下一心,想必父親九泉之下有知也會……”
玄淩拍了拍書,兩聲響動讓胡蘊蓉不得不閉上了嘴,玄淩背手起身:“該是用膳的時間了,今日既在你這,你便陪着朕,朕待會還要傳召管溪等人,再問汝南王餘孽一事。”
“是。”胡蘊蓉低下頭去,“表哥,後宮不得幹政,蘊容感恩表哥此舉,但既涉及前朝,表哥不應告知蘊容,表哥既有朝政要忙,蘊容……也不會多問。”
真是骨血相連的親母子!
胡蘊蓉想到剛剛就心驚膽戰,自己還是太急了,想着試探玄淩态度,反被玄淩敲打。好在他還不似朱成璧那般緊逼,予自己留了情面,這對母子雖感念溫情好意,涉及前朝卻真是一點也不含糊。
玄淩母子能夠得到先帝看重,在前朝中拓展人脈,本就與昔年丞相博陵侯造反一事有關,是朱成璧拉攏後來的甘相,有他和苗将軍以及彼時的攝政王連同齊家多方支持,才終于扶得玄淩登上寶座,父親涉及謀反一案,又時隔多年,難以追查,如何肯輕易為他翻案。
自己再念叨他是如何忠臣,于玄淩母子也是不讨好的事情,說來道去,不如先指望自己這個肚子,等到能撐起一句“于社稷有功”時再做打算。
隻是……
胡蘊蓉輕輕撫上小腹。心中無比懊悔,今日過後,不知玄淩再來就是什麼時候了。
宮中從不缺女子争奇鬥豔,自己美麗不比傅如吟,談詩不比徐燕宜,溫婉不似安陵容,全靠“心性”和新鮮感勉強讓玄淩記得起自己,蠢材蠢材,她直罵自己,若是誤了此次傅如吟失寵的好時機,等到傅如吟複寵或者玄淩另有新歡自己又該如何是好?她從未想過玄淩會專寵于自己!尋常寵愛或許隻需讨好,專寵卻要天時地利人和,月老哪裡就那麼願意把這福氣輪到她頭上了。
胡蘊蓉心中郁郁,陪同玄淩用完膳後晚間和翌日都沒能吃下一口東西。
紫奧城中郁郁的當然不隻一個胡蘊蓉,其他嫔妃亦然。傅如吟倒是真的胖了點,人卻憔悴很多,胡蘊蓉聽得她們說,傅如吟這幾日總是生悶氣,她不會琴棋書畫,一生氣就吃,所以才胖了點。
但她依然是個美人,胡蘊蓉想,何況傅如吟才十五歲,胖點反而更生嬌态,就是不知道玄淩還樂不樂意再召見她了。這些日子安陵容被晉為正四品容華,慶貴人也晉為小媛,胡蘊蓉僵在正六品貴人這個位置上,不能說不眼紅,可恨來恨去,還是最恨自己不争氣。
好在她還有個安慰——太後召母親入宮來了。
母親天生怕冷,雖然還未正式入冬,卻已經将一切禦寒衣物穿好,紫色長袖寬大而暖和,胡蘊蓉躺在其間心滿意足。
太後輕放手中茶盞,笑眼盈盈看向她們母女,晉康翁主半是為難:“讓太後見笑了,蘊容從小被我慣壞,這麼大了還愛撒嬌。”
這話是假的。胡蘊蓉在家中從不如此行事。
“你二人母女情深,如今在場又都是自己人,就不必拘束了。”
“多謝太後娘娘。”晉康翁主溫聲感恩戴德道,“宮中嫔妃按規矩少有機會會見家眷,我本想日後以宗親之身,在宮宴之上遙遙一見就該知足,太後卻開恩允我母女團圓,此份恩情實在感激不盡。”
“好了,跟哀家說這些客氣話做什麼。你我是多年好友,我雖然身子骨不太康健,不樂意見人,心裡也常常挂念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