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萍話罷,晟王神色定格一瞬,接着聽出他的話下之意,低呵一聲,道:“姜大人的意思是說,你我兩家先前的種種就這麼不作數了?”
姜萍擡眼看他,靜待他說下去。
“姜萍,你可别忘了。前些日子京中鬧得沸沸揚揚的案子,被推山風口浪尖的,可不止我兒一人。”
晟王眸子半眯,晃出一抹威脅的狠厲:“男兒風流,不足挂齒。可如若一女子,被冠上'善妒'的名号,即使貴為高門,今後怕是也無人願意再娶了……”
姜萍不以為然地咂了兩下嘴,沒有說話。
晟王頓了頓,縱觀姜萍臉上神情後,緊接着又道:“姜大人不會以為……你我兩家和離,這件事情便能就此揭過,姜家可以獨善其身了?”
姜萍随着他的話頻頻點頭,像是認同。
見此景,晟王烏雲密布的臉緩緩笑了起來。
誰知姜萍思頓片刻,卻是沖一旁的下人道:“....還沒有告訴晟王?”
晟王了覺不對,面色忽然一沉:“什麼意思?”
姜萍站起身,道:“悠悠衆口而已,百姓尋的不過就是一個表态。現今陛下已然處決此事,怎麼不算是就此翻篇?”
“‘善妒’如何,嫁不出去又如何?憑我姜家之資,還不至于容不下一個女子。”姜萍輕聲笑了笑,道:“倒是王爺與世子殿下……”
他哂然搖了搖頭:“哪還有什麼世子,今後也不過一個庶人罷了。”
白天的事情鬧得轟糟,直到入夜見了昏曉,這份久持不下的焦躁才逐漸甯靜平和下來。
逢潭在旁觀矚,亦是饒有一番興味。
晟王削爵,其子貶庶,地位一度岌岌可危。近幾年來,姜家在朝中過得恣意。現下沈家才将回京月餘,姜家便在其手中狠狠栽了個的跟頭,且又失了晟王這一層關系。可想而知,日後……更是要被沈家壓得擡不起頭。
倒是逢光……雖不知今日之事,他究竟參與了多少,但就目前的種種行迹,皆可表明,他已投身沈家無疑。
任他在朝中如何站隊,逢潭無心幹涉,也懶得在意。隻希望他能在船下水浪漸深時,張弛有度,見好就收。别等到日後起浪掀船溺身在宏洋中,才幡然回首身後,發覺自己已然離岸多時。
“都這個時辰了,還不休息?”
逢潭循聲擡起頭,就見常聿正雙手環胸抱臂,輕慢怠閑地斜靠在門邊。他沖逢潭挑眉,道:“在想什麼?”
逢潭眨了眨眼,反問道:“怎麼今日這麼晚?”
知曉她在等自己,常聿悠步走到她對面,熟稔坐下:“處理了些零碎的雜事,忙活到現在。”他又說:“白天的事,陛下固然生氣,可礙于沈家勞苦功高,到底是有些由頭便就能圓過去的。至于禮部,罷黜禮部尚書一職,其餘以祠祭清吏司依次罰俸半年。不涉及性命,即算是小懲了。”
逢潭輕點下頭,等他撩開衣襟,拉下他的衣袖。
她的反應太過平靜,常聿盯她好半晌,才開口道:“...你跟你爹關系不好嗎?”
逢潭:“為什麼這麼問?”
常聿道:“瞧你今日的反應一般。”
今晨之事,上至着手負責諸次事儀的禮部,下至圍護防守的沈家,如若帝王執意追究,定是無一人幸免。在場涉身的所有人,無一例外不在為牽連自身而惴惴不安,唯她獨持持着沉默觀睨的姿容,不鹹不淡,不為所動。
聯想到前兩日,她與逢光會面,氣氛亦是僵硬凝灼,言詞間似有薄霧籠罩,微妙的隔閡中,甚至是有些針鋒相對。
逢潭安靜幾秒,不甚在意道:“還得怎麼反應?如若真跟他有關,他自然逃不了幹系,任說再多求情的話也是無用。隻要别把逢家作死了,一切随他吧。”
常聿斂眸看着她,陷入短暫的沉默。
男人輕聲問道:“...你之前過得不好嗎?”
“……”
逢潭不由地蜷了蜷手指,自己都無曾察覺的眉心深陷。
阿悅不願見逢潭因她的往事傷心,是以總是不去提及以前。
她不想說的,逢潭也從不去過多盤問,三年的相伴,唯有在村子裡的人們口中,或多或少聽來了些許零零碎碎。
在逢光過着錦衣玉食,恣意享樂的日子時,可曾想過自己流落在外的女兒自小竟是需要靠人施舍,乞食為生才能得以度日?
每每單是想起這些,逢潭便覺心痛如絞!
常聿眼見着她眸中無光聚淚,仿佛生機被抽離,心髒像是被一根刺紮了一下。旋即待他從這股似有若無的痛意中回過神來時,恍覺自己已然無意識地擡手,指腹拭掉她面頰的珠落。
眼角滿溢的溫淚,滑倒他的手心,将他燙地猛縮回手。
逢潭的心神被抽絲剝繭般的慢慢拉回現實。
“……”
她怔然輕抹臉上的濕意,眸底閃過須臾失措,水光潋滟的淚眼,茫然地對上常聿投來的深邃目光:“我……”
常聿沒有說話,無波無瀾的神情下,藏着被她盡數咽下的不言而喻的晦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