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太醫無論資曆還是醫術,都當屬太醫院之首,他的話語存有一定的信服力,這也是帝王點名指他過來的原由。接着隻聽他道:“陛下,麝香品類繁多,像慎貴妃手中這樣既有花粉香,又含夾着木香味;近聞時,亦可隐約感受到略帶的動物腥氣。以臣之見怕是唯有品質上乘,最為珍稀的天然麝香才能得此成效。”
“且如此品質的麝香,香氣要比尋常的麝香更為濃郁強烈,隻取一點便效果極佳。爐中的香料雖已燃燼,可這些粉末所散發出來的香氣仍舊經久不散,方可見得……”他話沒有說滿,尾調拖得冗長,衆人聽進耳裡,結論如何已是心知肚明。
慎貴妃聽了神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
……怎麼會這樣?!
同樣訝然的不止貴妃一人,還有一旁的逢潭。
即使作為其中之一的布局者,她亦是被眼前的局況弄得眼花缭亂。
從一開始慎貴妃所表現出來的泰然自若,足以見得今晚的一切盡在她的意料和掌握之中。而當下觀她眼中愕然,方可知曉爐中‘麝香’之事,是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淩亂了她原本規劃好的步調。
局勢一下子逆轉了。
逢潭悄審皇後一眼,見她神情陡然一轉,開始變得遊刃有餘,心中忍不住起疑,難道皇後還留了後手?
皇後一改先前,笑得意味深長:“慎貴妃啊慎貴妃,果然就是你!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推本宮出來接這盆髒水!”
慎貴妃眸中波動明顯,茫然又震驚。
不……
不……!
不是這樣的!
他們當初明明就隻是在李婕妤的膳食中動了手腳!待到事成後,聯合做糕點的婢子,好嫁禍給皇後!
什麼麝香?!
常聿沒有說過這個!他沒有教她!
慎貴妃胸脯深深起伏,可顯是被對眼下的事态轉變,打得措手不及:“陛下……陛下!不是臣妾!不是臣妾!是有人蓄意栽贓!還請陛下明鑒啊!”她忽然轉過身,推了一把後面的藏荷:“說話啊!為什麼不替本宮作證?!”
不等藏荷開口,露霞先恍然想起來什麼:“是!是慎貴妃!陛下!那害人的玩意兒就是慎貴妃宮裡的人拿的!奴婢想起來了!”
慎貴妃道:“陛下面前,你休要信口雌黃!”
露霞斬釘截鐵地說:“奴婢沒有!前幾日,奴婢親眼看見栖銮殿的紅櫻,私底下鬼鬼祟祟地從一小太監手裡接過去的!當時奴婢好奇,還上前問了一句,紅櫻沒有理人,但是身上的味道,就是同這害人玩意的味道,一模一樣!”
慎貴妃腦裡‘嗡’的一聲,連連促道:“不……藏荷,藏荷!你快去,快去把紅櫻那賤婢子找來!本宮倒要聽聽,她到底是奉誰的命,去領的這毒東西!”
藏荷顫巍巍道:“娘娘……”
慎貴妃見她這般,質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藏荷道:“娘娘,紅櫻從上個月起就已經說不了話了!就算她來了,也問不出什麼的……”
皇後指着露霞和地上倒翻的香爐,将方才慎貴妃說過的話回以:“好啊,人證物證俱在!”
慎貴妃哀道:“陛下!臣妾沒有!”
這幾句話,反反複複,一個接着一個的說,今晚聽得已經夠多了。帝王緊閉雙眼,隻覺太陽穴突突跳得生疼。
逢潭蹙了蹙眉,平心而論,她并不想過于摻和這些爛糟的事。送走李婕妤這胎,她該做的就已經做完了,至于最後栽跟頭的人是誰,皇後還是慎貴妃,亦或是旁的什麼人,都跟她沒有什麼關系。
可是一想到常聿有意要保慎貴妃,她又有一瞬猶豫。
她,要不要幫慎貴妃一把?
“……”
沉默良久,帝王問:“這麝香當真就這樣厲害?”
皇後臉色驟變!
劉太醫了然于心地回答道:“緻使婕妤滑胎,固然少不了爐中麝香的緣由。但,婕體寒妤身虛亦是關鍵所在。長此以往,再加之食用桑葚、馬齒苋這樣的寒涼之物,龍胎自然是留不住的。”
有了劉太醫這幾句話,帝王甚感欣慰,也極為滿意。
此事涉及兩位家世雄厚的妻妾,關系着前朝兩黨。若隻單單處置一人,無論被處置的是誰,将來都難免會心生不服。前朝亦是。
廣陵生亂,常聿還不知幾時能回,在他回來之前,皇後和貴妃,帝王哪邊都不想輕易得罪。
帝王雖然擇不明白,但一碗水端平的這點道理,還是懂的。是以,他不想再去深究,繼續下去隻會愈加愈沒完沒了,避免再牽扯出更多,就讓此事到這兒止了罷。
“皇後失德,禦下有失。故禁足鳳梧宮,齋戒半年,期間抄寫佛經十遍,不得任何人探視。”
“貴妃留封号,降為妃位,奪赦六宮之權,禁足栖銮殿三月。”
*
這件事情兜兜繞繞的太多,逢潭一時被攪得一頭霧水。
回去的路上,旖月攙着她道:“貴人,何至于去擋這一遭?那婢子橫豎都是死路一條,撞死就撞死了。”
逢潭勉強直起腰,輕步走着:“她是替人做事的,出來做了這麼個替死鬼……”
替她、替常聿、替貴妃。
饒是心中覺得殘忍,卻又清楚的明白,如果沒有這個婢子出來做擋刀人,那麼……今日赴死的十有八九就會淪為自己。
她不能讓自己身陷囹圄,更不能死,那樣隻會辜負這一具好不容易被阿悅保下來的殘魂。
是以……到了最後,她還是選擇了将自己置身事外,沒有為貴妃開脫。
逢潭承認,她是自私的。
往後,這樣的情況,勢必也絕不會在少數。不出意外的話,她同樣會如現下這般……選擇保全自己。
可是此刻,她還是不免長歎一聲:“生前受命于人,臨了了連生死都由不得自己...讓她自我了斷,也算全了這一生鮮有的一點尊嚴。”
好歹她們曾在同一戰線,短暫的并肩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