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中旬是天子的生辰。
金漆的雲紋雕龍寶座上,男人鬓角顯露一縷灰白,足以觀得歲數已至半百。他斜斜坐在椅,飲空的酒杯捏在手裡,胳膊搭放在曲起的膝蓋上:“年年都是這些歌舞,也沒個新鮮,甚是無趣。”
“别說是陛下了,就連臣妾們也都看得膩倦了。”宴會上的這些,原是早在皇後和慎妃禁足前就已經定下了。蕭貴妃這些年身子抱恙,沒有太多精力去顧身外之事,現下六宮的事儀,隻能暫交由湘妃打理。
“新鮮……”湘妃想了想,忽然生了個主意:“要不,咱們今年玩點有意思的?”
帝王被她勾了興,問:“平日裡當屬你最會找樂子了。你且說罷,讓朕聽聽你這次又生的是什麼鬼點子!”
湘妃笑了,旋即拍拍手,示意小太監上來:“陛下,咱們今日就玩擊鼓傳花!怎麼樣?!”她朝席間在座的衆人示意,隻見那小太監手中的承盤上赫然挺立着一枚彩球:“鼓聲不停,彩球傳遞不止;鼓聲停時,彩球落在誰手,誰就要為大家獻藝一番!”
帝王聽完,頻頻點頭:“這個好!就玩這個!”
随後,氣氛由着沖梁的鼓聲渲染帶動,且聽一輪接着一輪的鼓聲奏起,彩球輪流落到各宮代表的婢子手中,上至妃位,下至才人,無一不是皆懷一技之長傍身。
繼而隻聽最後一擊敲下,衆人緩緩撩開遮目的屏障,視線一齊彙聚在漪瀾殿的宮婢黛竹身上。
湘妃道:“早前總是有所耳聞,李婕妤舞姿曼妙,猶如江邊扶風春柳,搖曳婀娜。當年在王府,也正是與陛下一舞定情。今日也算運氣使然,諸位姐妹們也可一觀了。”
黛竹環抱着彩球,活像是油鍋上的螞蚱,不太平靜。而坐在她身後的李婕妤,臉色同樣算不上太好,紅一陣兒白一陣兒的,不知是羞赧還是緊張。
衆目之下,情緒正值高昂,時間就這麼被消磨過了好一會兒,卻依舊遲遲不見她起身。
這時候,不免就會引了人心不悅:“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李婕妤又何必這麼忸怩見外呢?”合時宜的适當矜持,可視為一種自謙之态。然當下大家夥正玩得開心火熱,如此這般,反而就像在席間衆人的頭上澆冷水,掃興。
帝王的眼睛在她們幾人身上一一掃過,最後才落在李婕妤身上。
這是自李婕妤小産後,帝王頭一次正了八經地瞧她。
李婕妤咬了咬唇,道:“陛下……”
帝王道:“去準備罷。”
“...是。”
*
待李婕妤換好衣裙,再回到衆人面前時,帝王以及在座的數人皆是舉目一驚。
帝王不覺擰眉,如炬的目光打量着身形略顯臃腫的女人,自然流露出的嫌棄和厭惡,直白又赤裸。
玟嫔見狀道:“李婕妤産後尚未恢複,要不還是……”
湘妃顯然沒有想到這一層,對眼前所象微微吃驚,也并沒有太過難為她:“罷了,罷了。”
場面凝然,連呼吸都甚為尴尬。
湘妃環量一周,思忖着接下來應當叫誰來替李婕妤接住這個‘彩球’最為合适。
“……”
這個婕妤不行,早前李婕妤跟她生了嫌隙,已經很久不來往了。
那個昭儀不行,早前李婕妤跟她起過龃龉,見面也是不說話的。
那個妃也不行,她向來不稀罕管這種閑事。
玟嫔……嘶,可是她上一輪才将繪了一幅字畫,一時也不好再叫。
穎昭儀就更不用說了。
到底找誰好呢?湘妃想的頭都大了。百般焦灼的情況下,忽覺一道明晃晃的視線主動朝自己投射過來。她遲疑地側目,定睛凝望一息,眸光陡然轉亮。
湘妃道:“逢美人。”
逢潭微微一笑,應聲道:“是。”
湘妃道:“說起來你與李婕妤本是一前一後入的宮,時日相差無幾。奈何這兩年來,你一直病着,咱們對你也還隻是一知半解……任你身負何等妙藝,也都别再藏着掩着了。今日即得良機,何不趁此向陛下和姐妹們展示一番?”
話落,她向站在殿中,滿面窘态的李婕妤使了個眼色。
後者羞紅了臉,退到原座位上。
逢潭道:“嫔妾慚愧,自小就不善舞藝,實恐拙姿難登大雅之堂……”
誰料還不待她欲揚先抑地說完,帝王先道:“作你會的。”
逢潭福了福身。
“……”
稍後,白玉為鋪,金珠鑲内的承歡大殿中央,支架起一把筝。
纖指刮奏拂過琴面,琴音渾厚沉穩,圓潤不散。聞此音色,她的唇畔随之漾起一抹笑:“那,嫔妾就獻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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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前的燭火殘稀虛晃,逢潭懶懶地窩在榻上看書。
敬事房的小太監歡喜地走到她面前,規分行禮:“貴人大喜,今晚陛下翻的是貴人的綠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