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聽你的話。”
“本來就是帶我過來給你醫治的。”逢潭對此不以為意。
謝聞識劍眉輕挑,嘴角勾起一抹淡嘲的弧度。
逢潭搬了凳子,在床邊坐下:“你心中即有所愛之人,當初為什麼還要娶姜潤玉?”
“恕我冒昧,我并不覺得你是個會逆來順受的人。”
謝聞識輕飄應了一聲:“是啊……你說得沒錯。要不是被逼近梁山,誰又會選擇委曲求全?什麼狗屁家榮,光耀門楣,我才不稀罕。世子身份算什麼東西?襲爵又怎麼樣?一旦被這些東西禁锢,也不過外表光鮮,其中多少的情不由己,又有誰在意?”
“憑什麼要用我的自由,我的幸福,去換取那無用的皮囊?!這滿京城内,誰人不知我不喜姜潤玉,卻又将她娶進門?你們認為我圖他姜家利益,薄幸負義?覺得她可憐?呵,可誰又能明白我的可憐之處?!”
“姜萍為了制衡沈家,答應我爹聯姻的時候,想過自己女兒可憐嗎?我爹為了這破名銜,居然拿錦染的生死逼我?!”
“當初他們逼我妥協的時候,就早該想到會有今日這般光景!如今這一切,全是他們自作自受!全是他們活該!”
“方才,你言出自己的難處,我也感同身受你的萬般不願。”待他宣洩完,情緒稍作平複後,逢潭才又緩緩開口,“你我同出王侯将相後嗣,雖享富貴榮華,人前恣意無憂,人後卻也有着屬于我們的身不由己。正如你不願因利娶姜潤玉,而我也亦不願進宮……”
“可是謝聞識,命生來父母,路卻行在自己腳下。路漫漫其修遠兮,固有願與不願的阻礙。可路怎麼去走,步子怎麼去邁,終歸不都是憑己抉擇?你不喜姜潤玉,卻又不得不娶她,在這件事情上,你确實被強人所難,處于被動。”
“但,之後呢?”
之後?什麼之後?
謝聞識怔然不解地望向她:“...你想說什麼?”
“你和姜潤玉聯結,為的就是将兩家利益捆綁,已然遂了他們的願。往後怎麼行,不還是在你們?你視錦染為心愛,尚不能見讓她因你而死。可後來,因你賴性而死的那些人,他們的命就活該被視為草芥嗎?”
“你同姜潤玉吵吵鬧鬧,以此宣洩對這樁婚事的不滿,搞得滿京城人仰馬翻。”逢潭語調淡淡,同他平心而論道,“你的這些行經,其實在本質上同你爹他們并無兩樣,都是在為一己私欲,犧牲旁人。”
“……”
她平淡低柔的聲音中,盡是隐含懾人的波濤洶湧。浪潮拍打海面,泛起層層漣漪,謝聞識倏然禁了聲。
逢潭歎口氣,飲一口桌上溫涼的茶水,舌尖的苦澀彌漫至喉間滑下。又瞥一眼床上唇白幹裂的謝聞識,旋即重新拿了個杯子:“...喝吧。”
謝聞識手指在杯身反複摩挲,氣氛陷入短暫的沉寂。
逢潭任他安安靜靜的消化了一會兒,複又循環漸進道:“你說你想見她……是嗎?”
“那你想過沒有?”逢潭忽而擡眼,“這些年來,你在霁京所做行經,遭人唾棄。錦染聽到耳朵裡時,她又會作何感想?”
“暫且不論她是否願意見你。如今你劣迹斑斑,聲名狼藉……你若愛她,又當真敢以現今此表,出現在她的面前?你不會感到羞愧嗎?”
謝聞識呼吸猛然一窒,力道收緊,指節逐漸泛白,連帶着杯子也開始在他手中顫抖起來。
回憶一時間全都湧上大腦,直叫人頭昏欲裂!良久,他自嘲地笑了笑,低喃道:“是啊。我怎麼能忘了呢……?錦染說過的...她親口就說過的,她說她不想再見到我了……”
門外,常聿已然冷臉站了好半天。
候在院子裡伺候的下人們,皆是默契地又朝角落縮了縮:“……”
自打門口的這位爺出來,院子就仿若雪後勁風,驟然凝固住了。衆人圍縮在角落,大氣都不敢出一下,唯恐觸了黴頭。
晟郡王走了,院裡的那個魏姓男子繼而又恢複了生機。左右他現下被綁着,除了美黑,也沒個事情做。于是,他同常聿閑聊起:“哎,兄弟。被趕出來了?”
話落地半晌,男子見他沒有理人的意思,聳了聳肩。
“……”
喲。
還是個高冷b。
更有意思了。
男子忽然轉了苦口婆心的語調:“哎不是,這位兄弟……要我說,你還真是心大啊!”他意有所指地擡了擡下巴,道:“那家夥,可是咱們京城裡頭赫赫有名的‘采花大盜’啊!你就這麼放心讓他們兩個人單獨呆在裡面?”
“……”
他眼見着常聿蹙了蹙眉,強忍着笑,繼續挑逗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幹柴烈火,啧啧……美哉妙哉!”
“……”
啧。
常聿煩躁地頂了頂後牙,強行抑制住内心想要進去的躁動。
都快一炷香的功夫了,怎麼還不出來?
她跟他哪兒來的這麼多話說?
“嘩啦——”
脆如銀鈴的聲音蓦然從屋内響起。
柔軟光滑的綢被面上滲進點點殷色,謝聞識的掌心,緩緩流出鮮豔紮眼的紅。
而他的房門也在方才杯碎的同時,終是被人忍不住地“哐當”一下從外打開。
逢潭平靜地看一眼常聿。
常聿心跳起伏動蕩,眼睛在逢潭身上細細酌量一通,見她無恙,适才稍稍平定了些。
“...求你。”
謝聞識是什麼人?含着金湯匙長大,養尊處優的王室,自生來便受人敬仰高捧。然就在眼下今時,他斂下一身的鋒芒,放下傲骨,卑微地低下了頭。
逢潭沒有回頭,輕應一聲:“我知道了。”
門外。
男子笑彎了眼,正在為自己促成了一樁喜事感到沾沾自喜。
哦哦哦哦哦!
出來了!
嘻嘻嘻嘻嘻嘻嘻。
就在這時,逢潭陡然掀眼,饒有興味地瞧向他。
“——!”
哎。
等等!
先前那會兒他在挂機躺屍,沒有眼睛去瞧她。這會兒兩人目光迎撞上,男子瞬息一怔,使勁地眨了眨眼,不太敢相信。
“魏潛。”
“……”
——這個聲音!!!!!!
沒錯了!
是真的!!!
“掘地三尺。”逢潭先叫他。繼而口中重述着他那會兒的話,近身走到他面前,“八擡大轎。”
“啊!!!!!!!!!!”魏潛恨不得站起來嚎啕大喊,“逢新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