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遞煙的人側着腦袋,想看清顧予岑的表情,但包間裡的燈光實在太過昏暗,天花闆上的霓虹吊燈還在不規律地移動着光線着陸點,讓人根本看不清顧予岑的臉。
顧予岑深吸了一口,随着動作,他右側小臂上的袖口向下滑落,滑至彎肘處,露出大片皮膚,而最為顯眼的,便是他小臂外側處的那道牙印,咬得很深,甚至已經結痂。但這種痕迹出現在這種環境中,總顯得莫名暧昧。
“辣口。”顧予岑淡淡地點評。
那人轉動眸子,看向顧予岑小臂上的牙印,先是笑了兩聲,才開口道:“看來小言和小顧總相處得還算不錯啊。”
小言就是先前借由公司合作接近顧予岑的那個男孩。
而這人則是小言所在公司另一合作案的負責人。
這次酒局也是為了合作的事。
原本顧予岑根本沒打算來,甚至在第一次接到邀約時就毫不猶豫地否了,但過了兩天,卻又重新約上了酒局。
這人全當是小言在顧予岑耳邊吹了風。
聞言,顧予岑擡起眼皮,掃了他一眼,吐出口煙,沒說話。
下一秒,包間門被推開,一個穿着黑色馬甲白襯衫的男孩舉着酒杯進來,臉上滿是谄媚的笑。他很有目的性地直奔着顧予岑去,将包間内其他人通通無視掉。
“予岑哥。”男孩自來熟地坐到顧予岑身邊的位置,雙手将酒杯舉起,對着顧予岑做了個敬的姿勢,而後仰頭喝掉半杯,擦了擦嘴角的酒漬,才笑眯眯地說:“沒想到能在這兒碰到你,剛才在走廊看見你的背影還有點兒不敢認呢。”
顧予岑盯他兩秒,才想起來這人是誰。
《走城》劇組裡的一個小配角演員,當初在拍戲的時候連兩句話都沒說上,這時候卻湊過來像兩人有多熟稔一樣。
顧予岑換了隻手拿煙,偏着臉看他。
“是挺巧的。”不鹹不淡的語氣,一如既往。
男孩笑了下,又舉舉杯,将杯裡剩下的酒喝光,才接着開口說了句話。但實在太不湊巧,他說話時,包間裡的音樂恰好切成了首音調高昂的曲子,将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蓋了下去。
顧予岑沒聽清,男孩似是也覺得自己的說話聲音太低,頗為自然地用手撐着沙發靠背,便傾身貼近。
顧予岑也沒躲,就任由他靠近。
男孩在顧予岑的耳邊說:“予岑哥,聽說你不準備繼續演戲了,好可惜啊,還好今天碰到你了,不然可能以後都沒法再見到你了。”
他說話時,熱氣灑在顧予岑的脖頸上,帶着股若有若無的酒味。
扭捏作态。
顧予岑心底明了,卻也隻是“嗯”了一聲。
懶得點明。
他心情不好。
男孩也沒得寸進尺,他很聰明,就這樣點到為止,很快便重新拉開距離,站起身準備離開包間,仿佛他過來,也隻是為了和顧予岑說上這麼句無足輕重的感慨。
可他這突如其來的一遭“明事理”,反倒襯得方才包間内衆人圍剿顧予岑,輪流灌酒隻為合作能得到個明确答複的行為格外招人煩。
這種事在生意場上很正常,但到底還是架不住比較。
顧予岑将那支辣口的煙扔到地闆上,擡腳碾滅,便站起身,跟在男孩的後頭出了包間。
周圍的人看見顧予岑的動作還準備起身,卻見顧予岑又面無表情地擺了擺手。
明顯是不想繼續同他們上演先前那些粘牙倒齒的戲碼。
出了包間,顧予岑也沒走遠,就在包間門口三步遠的位置停下,站在那兒靠着牆,低頭從口袋裡翻出手機。
他解鎖看了眼信息。
很多條。
但隻有一條是楚松硯的。
“一會兒會下雨。”
四小時前發來的。
除此之外在沒有别的了。
顧予岑又掏出自己的煙,咬住一根,點燃,深吸了口。
屏幕上的光照在他臉上,明暗交織,卻照不清他眼底的情緒。
抽完這根煙,顧予岑便回了包間,但他沒有理會任何一個人,而是徑直走進了洗手間。
包間洗手間裡有面圓形的大鏡子,鏡子上鑲嵌着碎水晶,如同被砸碎後又勉強複原的魔法鏡。顧予岑洗了把臉,盯着鏡子裡自己的臉良久,才伸手扯開領口,解開襯衫上的紐扣。
他将紐扣解開大半,便轉過身,背對着鏡子開始扯襯衫的上半部分。直到襯衫被扯下去,後背裸露了大半,他才停止了動作。
顧予岑深吸了口氣,扭過頭,用餘光看向鏡子。
明明在剛紋好的時候就已經反複看過幾遍,那時他還覺得這紋身怎麼看都好看,現在卻隻剩滿心煩躁。
隻見,鏡子裡映照出的後背上赫然攀爬着一片墨色紋身。那是一棵猙獰扭曲的樹深紮在黑色的墨壇裡,而随着樹根延展,每個枝叉的走向都漸漸向一個方向聚攏。
而聚攏的最終點,赫然是顧予岑心髒所在的部位。
這是棵自淤墨中掙紮生長出來的松樹。
紋身圖案的邊緣處還泛着不正常的紅色,從鏡中這麼望過去,就好像這棵松樹從皮膚上活了起來,正在貪婪地啃噬着顧予岑皮膚下的血肉作為養分。
顧予岑将右臂繞到身後,用中指指腹蹭了下泛紅最嚴重的那部分皮膚,手指剛壓下去,尖銳的疼痛感就直竄天靈蓋,顧予岑忍耐不住地輕哼了聲。
可疼痛過後,又是該死的全身酥麻。
快感又來了。
顧予岑到現在都記得在紋身時,那紋身師發現他忍耐地雙眼泛紅時,那詭異的視線。
紋身師還感歎了句,他一個大男人居然這麼不耐痛。
但隻有顧予岑知道,他忍耐不住的哪是痛感。
是爽感。
是下身起立的羞恥感。
七個小時的折磨,就在顧予岑終于結束了這場慢性酷刑時,他本以為能回到家裡,抓住楚松硯的手,讓他親自摸摸自己身上多出來的痕迹,可剛走出紋身店,将手機解鎖,就看到了多年後楚松硯再次登上熱搜第一的消息。
而熱搜裡的主人公,除了楚松硯,還有林禹。
兩人的公司宣布合作,共同投資了最近一部風頭正盛的潛力劇本,而劇本的兩位主角則從兩人公司中分别挑選,毫無疑問,楚松硯這邊推出來的演員依舊是張令德。
楚松硯完全是打算一鼓作氣将張令德推到娛樂圈的金字塔尖上,讓他自此之後都難下來。
可分明現在在床上耳鬓厮磨時,楚松硯親口說過,想和顧予岑一起投資這個劇本,以此作為顧氏集團踏入演藝圈領域的領頭彩炮。
而現在,熱搜已經被壓下去,楚松硯卻連一句解釋都未曾說過。
顧予岑閉上眼,喉結滾動了下,将指腹用力壓下去,直到感覺到指腹沾上了一片濕潤,他才收回手,重新穿好上衣。
之後,顧予岑面無表情地洗掉手上沾着的混着血的組織液。
每次他以為峰回路轉時,楚松硯總是給他當頭一棒。
一巴掌一個甜棗,楚松硯最慣用的手段。
這場酒局最終以僵硬的氣氛作為終結。
顧予岑走出去時,卻又碰見了那個小演員,他已經穿好了外套,是個牛仔夾克,頭上還戴着頂同風格的牛仔棒球帽,低着頭遮住臉時,看起來就像個涉世未深的男高中生。
但顯然,這個“男高中生”的純都是裝出來的,他一看見顧予岑,就立馬湊上來,小聲問:“予岑哥,你可以讓我搭個順風車嗎?我經紀人本來說要接我,但是公司裡臨時開會,他暫時出不來。”
他說“公司”,顧予岑才停下腳步,盯着他看了幾秒,問:“我記得…..你是林禹公司的演員吧?”
男孩聽見這句,有些意外,當即便忙不疊地點頭道:“對,沒想到予岑哥還記得。”
顧予岑看着他,又擡頭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今晚這雨斷斷續續地下,空氣裡都是潮濕粘膩的味道,讓人喘息時都覺得有些壓抑,說不準過多久,這雨又要沒完沒了地繼續下。
顧予岑覺得後背一片火辣辣的疼。
按理來說,剛紋完身要忌口,不能抽煙,不能喝酒,進嘴的食物也要多加注意,但顧予岑怒火中燒,煙酒接連着續,根本沒理會這些。
“你不回去開會?”顧予岑問他。
但話剛說出口,顧予岑就反應過來。
眼前這個人雖然在《走城》中憑借着角色魅力小火了一波,但對于簽約了不少出色演員的林氏來說,實在是看不上眼,也暫且排不上位。
專門被單拎出來回公司參加緊急會議這種事也不大可能發生在他身上。有經紀人回公司了解情況就夠了。
男孩也是明白這點的,所以面對顧予岑的話,他臉色有一瞬變化,但很快便扯出抹僵硬的笑,說:“我不回去。”
顧予岑瞬間對他失去了興趣。
倏地。
一滴水掉落到顧予岑的手背上。
他擡頭看了眼天空。
果然,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可他沒帶傘。
這時最好的選擇就是回到車裡躲雨。
可回車裡後,他啟動車子要開去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