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是你三姊,明珠,别的無他,隻是脾氣大,平日裡最惹人厭的,就是折騰我老人家陪她怼怼嘴兒。”
老太太說着說着,反倒自己先大笑起來。
本在急匆匆回韋绮羅什麼話的小姑娘聽見,先是一怔,見一衆姑娘都掩唇好笑瞧過來,她也笑得直不起腰來,明媚的小臉兒通紅。
“老太太可要分辨清楚了,到底哪位祖宗脾氣大?哪回您老任性冬日裡去釣魚,發發雅興,不是我這個惹人厭的風霜裡陪您釣那凍傻了的撲棱棱小金魚?”
這麼一說,大家夥兒又哄堂大笑,老太太直呼可惡。韋家夫人盧氏适時出聲訓了三女兒兩句,金钗步搖卻也是笑得直晃。唯有老太太的孫媳婦杜氏還算端莊平靜。
绾月目光不覺停下一瞬。她來韋府,多有杜姨媽的緣故。母親有一親姊妹,年少時從江南嫁來京城譽國府,母親則是嫁去江南的将軍府。那會兒杜府也是高門,并未沒落。
隻相距太遠,兩家極少有過來往。
後來前朝覆滅,先帝采納奸臣所言,導緻她父親冤死戰場,大将軍府一夜傾倒,杜府也沒能幸免。
她和母親被迫逃亡在外,本想來京城投親,然一路颠沛,意外頻發,多有不測,常常事與願違。
到最後連上京的盤費也無。
最重要的是,她們母子二人,是先帝所恨臣子的妻女,若是貿然進京投靠杜姨媽,隻怕先帝連韋家也不會放過。
畢竟先帝重崔遠韋,接連采納崔老黨系進言,先是害死忠臣,又不顧父子情,甚至将年僅十六的太子送去距離外族陣營最近的戰場率軍作戰。
何況,據她所知,杜姨媽在韋家的日子也并不好過。
而如今當年那位創造傳奇的太子登基,崔韋形勢逆轉,崔氏黨派失敗,作為太子心腹的韋府也一路飛黃騰達。
巧在這位少年帝王,又極為敬重她父親,建廟塑像。她的處境才好轉起來,隻是母親卻不在了。
陳绾月眼眶一紅,忙将視線從杜姨媽那邊移開。她在這世上的親人,隻有杜姨媽了。
她來時聽聞,韋府二姑娘入宮為寵妃,老太太疼她非常,因再難見,苦苦想念。可巧她與二姑娘容貌有幾分相似,杜姨媽就提了一句,說明她的來由。
老人家歡喜不勝,當下就直說要認她作孫女兒。
适逢譽公下朝回來,竟也毫無反對,點頭應下老太太的“好生詢問,不可勉強”,便讓大兒子韋慎遠去江南接她。
她一直以為,她能上京與唯一的親人團聚,并擺脫饑寒交迫的困境,除了時機合适後杜姨媽的幫襯,是因自己與韋家二姑娘茯雪相貌相似。
“這是四姑娘,凝香,可是調皮。”
“四姐姐。”
老太太一一領着她見過,忽又提及遠在宮中的二姑娘,韋茯雪。
陳绾月擡頭瞧見,身旁緊緊握着她手的老太太露出慈祥笑容,對她說起:“二姑娘和大姑娘是一胎,她們姊妹倆都是在太華山山頂兒上那座廟裡生的,隻是卻怪,她們姊妹倆可是天差地别的性子遭逢。”
绾月彎彎唇,給了老太太回應,老人家很高興,仿佛終于能解相思之苦,這會兒說起來,反成了一種子孫滿堂的幸福。
這之後是崔老夫人私下對她悄聲多言的。
老人家握着她手的力氣更大了:“當年你盧奶奶去太華山求保子符,叫一座刻着‘降質為替’的石碑莫名驚動住了,說是瞧着心悸,當夜生下她們兩姊妹。”
“為感念佛祖照耀,請方丈起名,大的叫了绮羅,輪到你二姊,那方丈念了聲阿彌陀佛。”
陳绾月年紀正小,喜歡聽老人家說故事,許是也瞧出來,崔老夫人本就有意哄漂亮可愛的小人兒開心,拉近距離,便賣了會兒關子。
直到绾月悟出來,把水靈靈的漂亮眼睛一彎,抱着崔老夫人的胳膊甜甜喚了聲“祖母~”,崔老夫人才笑開懷,一邊親她臉頰,一邊攬着她繼續講下去。
“那和尚說,‘千年不見有在此誕生的嬰孩,芙蓉花開了,水仙花也開了,更奇的是,池塘裡的蓮花也開得極好’。”崔老夫人眼神加深,顯得若有所思。
陳绾月未經曆過,更覺奇怪:“祖母方才說太華山山頂,可太華山那麼高,怎會有芙蓉花、水仙花、蓮花呢?”
崔老夫人低頭瞧她一眼,拍拍绾月的肩膀,笑道:“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祖母便是抱着這樣的念想,聽那和尚念了兩句詩。”
“什麼詩?”
崔老夫人張嘴欲說什麼,忽地一滞,突然問起另一個事兒來:“咱們绾月可有小名兒?”
绾月搖了搖頭。
“不怕,小绾月今年尚未及笄,待小绾月及笄,祖母給你起個好的。”
陳绾月來時,本沒有想很多有的沒的,但在這時,她看着這位思念孫女的老太太,微微彎起唇角,輕輕回抱住了崔老夫人。
“謝謝祖母。”
崔老夫人心裡寬慰,拍了兩拍小姑娘瘦弱的背脊,老眼滾淚,急忙岔開話,不叫小姑娘今晚又難過起來。
“和尚說:‘千年茯菟帶龍鱗,太華峰頭得最珍’。”
“又說,‘松根有至藥,琥珀與茯苓’。”
見小姑娘似是路途颠簸,有了困意,崔老夫人無意再多說下去,知他們小孩兒家的聽什麼最容易犯困,便哄着陳绾月多念了幾句和尚沒說的。
“茯苓在松下,兔絲長青青。”
“琥珀未易緻,茯苓選宜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