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能如何答?
自然要恭恭敬敬表達忠心。否則,那便是韋家有不臣之心了。皇帝百忙之中,自然不會平白無故問起延清來。
韋史目光一凝,心中深知“長安無公子,天下無盛世”的戲言到了皇帝耳中。皇帝正為邊疆将士抱不平,為今慎遠又把書讀死,說錯了話,隻怕......
“韋家滿門忠烈,怎會有平庸之輩?韋仆射謙遜了。”李紳彎了彎唇,對着諸位大臣道,“朕雖年輕,管教幺妹倒也有些有門道可言,都說君臣如父子,韋仆射既有難處,朕豈有袖手旁觀之理?”
韋史暗道不妙。
那邊鄭老溫聲一笑,“陛下所言甚是。”
“......”
韋史在心中罵,老狐狸。
李紳道:“十六仕途還有救,朕聽聞南浔鎮多出狀元,若韋仆射割舍得下,不妨送去名師公孫先生門下。朕與公孫先生交好,也可做個人情,命他細心傳授,事關韋氏祖上臉面,萬不可有差池。”
“陛下!”韋慎遠早已回思懊惱,一直不做聲,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猛彎下身,欲要勸回聖意。
李紳臉色沉下:“韋侍郎這是何意?難道是怪朕多管閑事?”
韋史忙說好話,叫韋慎遠閉嘴。
李紳拂袖冷哼,語氣不容置疑:“韋仆射若對小公子的志向自有安排,不忍他遠行,欲叫他在長安混大,何不早言?說什麼管教不住,獨叫朕白做好心。望子成龍之心朕也理解,韋仆射安排了好路藏着掖着,朕不問便是。”
“非也!”韋史飛快匍匐跪下,另外一衆大臣也在峰嶽上跪了一排排,抖擻不敢吭聲。
“臣所言句句屬實!”韋史忍着老父親的眼淚,痛道,“陛下有此盛情,臣感激不盡。惟願小犬從此謹言慎行,修習學識,未來好有一條坦蕩仕途,輔佐聖君。”
李紳擺擺手,隻是一笑,潇灑領着一衆大臣飄下山去了。
......
幾日後回府,褪下官服,韋史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怒火滔天地将韋慎遠一頓臭罵。
“你白讀幾年書!”
韋慎遠跪在堂中,丫鬟們早跑去老夫人和太太房中報信兒了。
韋慎遠低頭隻是一言不發,慚愧不已。
韋史一屁股坐下,端過茶飲上幾口,胸腔的火氣才消去一二分。
他重重擱下茶盞,“砰”的一聲,冷道:“學讀聖賢書,非叫你記住那等誇贊之華詞,是叫你靈活用來充盈自身,輔國輔君的!我且問你,玄宗是何君?”
“正是天降祥瑞,恭賀聖上廣治天下,國祚綿延千年的時候,”韋史朝天抱拳晃了一晃,頗為恨鐵不成鋼,指着他罵道,“叫你取悅龍顔,沒叫你遣詞弄句,将奉承玄宗的言辭不說由來,原原本本安在陛下身上,他是個極倨傲的,如何不惱你?也最看不起這類行事。”
“這就罷了,你到底知不知當初天下敗在了誰的手中?!”
韋慎遠攥緊掌心,低聲回答:“奸臣賊子......還有荒廢朝政,沉迷楊貴妃美色的玄宗。”他皺了皺眉,擡頭解釋:“父親,兒子絕非此意,隻是恰有其事,同為帝王登山,才一時緊張說錯了話!”
韋史氣得後仰,直想甩這個瞧起來極聰明的大兒子一耳光。
何況他這大兒子,本就有韋家太爺當年風采,行事一向謹密,從未出過差錯,否則他再能撈,能給他撈到現在的風光職位?
還不是靠他自己!
偏這回帶他去面聖,随行帝王登山,好求個名載史冊,卻失了嚴謹,不加說明,自說什麼“封祀岱嶽,謝成于天”。
若有心人追究起來,說他暗把皇帝與玄宗比,又有妹妹在宮承寵,少不得被人以為他想做第二個楊國忠。怨不得皇帝惱他。
“你啊你,皇帝那般說,徐淳都跪下了,你如何不知是以史為鑒?真當是皇帝拿玄宗做榜樣?你倒好,登個山,審時度勢都給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韋史拍案歎氣,淚滾将下來。提醒慎遠起來,本為升升這坐了一年的侍郎職,結果倒好,弄巧成拙,竟害了小兒子去那南浔鎮受苦,還要骨肉分離。
老太太最是寵溺小兒子,若是知道了,不當一口氣上不來,到時他這個做兒子的,也可以一根繩子吊死樹上了。
見大兒子愧疚,事情也沒回轉的餘地。韋史搖頭道:“事已至此,隻求别再連累你二妹妹。你二妹妹常伴君側,正是風光無量,天下人誰不知皇帝偏寵她?這是她的福分,也是韋家的福分。”
“偏你提那玄宗,提玄宗,誰不記起那楊貴妃?這不是照着你二妹妹的臉打嗎?聖上若有心,隻當你我父子恃寵而驕,自認作是國忠之流,日後有無觊觎,誰知道呢?”韋史苦口婆心說了一通,到底也不知該怎般了,隻得默默歎息。
“不能傳信給二妹妹嗎?”韋慎遠病急亂投醫。
他與二弟同為一母所出,兄弟關系極好。
“我才說完,你蠢的嗎?”韋史破罐子破摔,指着鼻子罵,“正因你說錯那話,這事兒獨不能叫你二妹妹出面,否則就坐實了禍國殃民的架勢。是非對錯,聖上心中自然有判,何須她宮牆之中不聞天下事的婦人家吹耳邊風?”
韋慎遠心緒穩定下來,跪了半晌,也點頭應是:“畢竟君無戲言。父親說的是,兒子想,五嶽現祥瑞,朝臣齊賀,聖上此時的承諾正如覆水難收,便是有二妹妹相勸,也絕無回旋餘地。”
“為防連累她,延清這事,先别傳進宮去。”韋史斟酌道。
“......是。”
風風光光去登臨五嶽的父子二人就這麼沉默下來,等老太太她們來了再作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