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科維亞是個在胡桃夾子認知範圍以外的國家，最初和巴基商量好将其定為目的地後，她曾假裝顧客進到路邊的電子用品商店，借體驗産品的名頭拿公用筆記本電腦上網浏覽了些基本信息。

那是個東歐小國，蜿蜒的國境線在山峰與河谷間分割出一片崎岖起伏的彈丸之地：内陸國家，沒有出海口，不太友好的自然環境與地理位置都注定讓索科維亞的經濟發展困難重重，而另一方面，這些現實因素又将它推上民族問題、資源争奪和地緣政治的風口浪尖，難以根治的社會矛盾令整個國家動蕩不安，頻繁的政權更疊最終演化為長達數年的戰争。經濟活動一應荒廢，國家的人口也在那段時間急劇減少，要麼死去了，要麼背井離鄉了。

“這兩年總算停戰了，但到處都還是一片衰敗。”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點燃一支煙，遊移不定的視線來回瞄向面前的兩人。離自己更近的年輕女人從外套内側的口袋裡摸出兩本護照，啪叽一下拍在桌上。男人聞聲收回目光，不再注意觀察那兩人手裡鼓鼓囊囊的背包和手提袋。“兩份索科維亞的簽證和居留許可？”他确認般地問道，見對方不語地颔首，便低頭拿過護照，趁此動作還想順便摸上一把女人白皙的手背，卻被躲過了，與此同時，一道冷冽的目光直射而來，讓意圖不軌的男人頓時覺得脖子被繩索勒緊般呼吸不暢，他悄悄往旁邊掀了掀眼皮，望見棒球帽帽檐底下一雙殺氣騰騰的綠色眼睛。

那個金發女人倒像是對剛剛發生的一切無所察覺，徑自又掏出一疊現鈔放到桌上。揩油失敗的男人假意咳嗽兩聲，呼出一片白蒙蒙的煙霧，他動作娴熟地點了遍錢，說：“行，明天過來拿吧。”話音剛落，就見對面那一男一女對視一眼，然後男的走上來，不由分說地又撂下一疊紙鈔。

“加急。”男人的聲音更加低沉，比起他的同伴要更具不加掩飾的敵意。小旅館老闆暗地裡幹這見不得人的一行也有不少年頭，自诩直面過的危險人物不在少數，可迄今為止還從未有過一個人帶給他如此真實的恐懼，單是從那雙綠眼睛裡溢出來的凜冽殺氣就能讓方圓數百裡寸草不生。中年人悻悻地擡手抹掉額角的冷汗，賠笑着一一應下對方的要求，忙不疊地打開抽屜翻找工具。

“兩位要去索科維亞，最好從西邊出關。那裡的崗哨設得少，而且檢查不嚴。”他收好錢，還額外附贈了溫馨提示。金發女人聽見後轉過頭來，皺着眉遞上一個懷疑的眼神，于是老闆急忙補充道：“诶喲，你們可别不放心。做我們這生意的最看重誠信了，畢竟哪裡來的顧客都惹不起嘛。”

一沓加急費為巴基與胡桃夾子節省了一天的時間。帶着辦好的簽證與居留許可離開小旅館的時候，兩人看了看天色，不約而同地決定先到雜貨店采購一些方便食品充作路上的幹糧。巴基和胡桃夾子都不是會對食物挑挑揀揀的人，前者早習慣了拿壓縮餅幹與葡萄糖口服液充饑，後者則是除了李-恩菲爾德親手制作的炸魚薯條外來者不拒。他們站在貨架前面面相觑，幾秒後同時出手，一人拿了一個三明治丢進購物車，并就“蔬菜培根與黑椒雞胸肉哪個口味更有營養”認真探讨了兩句，最後誰也沒能說服誰，于是他們又同時轉過頭，把貨架上有的所有口味都一樣一個地掃蕩進了購物車。

“可是，卡嘉，你能吃東西嗎？”

胡桃夾子剛剛伸手取下一包巧克力豆，聞言詫異地回過頭：“如果我沒有記錯，今天早上我剛剛和你一起吃了面包喝了果汁。”說完，她又特地評價一番那家路邊小店早餐的口感，以證明自己有着和敏銳出色的味覺。“人形擁有一整套完備的能量轉化系統，食用一般的人類食物沒有任何問題。”她接着轉念一想，想明白了巴基的疑問，邊思索着還有什麼需要購買的物資，邊漫不經心地推起購物車，解釋說，“雖說能提供的能量有限，但維持活動已經足夠了。”不過巴基的這一番話也給胡桃夾子提了個醒，為了可能發生的任何緊急情況，她或許該盡快搞到一些蓄電池儲備起來。

巴基沒有胡桃夾子想得那麼多，确認了三明治和巧克力對她沒有任何傷害，便索性又拿了一包牛奶夾心餅幹，回頭的時候卻發現身邊沒了金發女人的影子，隻有一個塞着各種零食飲料的購物車。他蹙眉往前走了兩步，隻見胡桃夾子正雙臂環胸，站在賣酒的貨架前仰着頭仔細打量，從他的角度看過去，正好能把女人嚴肅認真的側臉收入視線：若是單從表情上看，旁人幾乎要以為她在瞻仰神聖不可侵犯的耶稣像。

似乎是注意到了旁邊的視線，胡桃夾子扭過頭，搭在胳膊上的手指蠢蠢欲動。她張了張嘴，遊移的目光在巴基與酒櫃兩邊左右搖擺了幾個回合，最後一咬牙，下定決心般地劈手取下一瓶酒，闊步朝巴基走去。

“……你還能喝酒？”前冬日戰士都被她這副氣勢洶洶的模樣給震得後撤一小步，錯開身體好讓胡桃夾子把酒瓶放進購物車。其間，瓶身上的俄文字母和代表酒精濃度的數字也恰好被他看個正着，于是，九頭蛇頂級殺手的口氣裡不禁帶上了點小心翼翼的敬畏。

買到心心念念已久的伏特加，胡桃夾子心情頗佳，線條淡漠的眉眼間竟是都染上了點蕩漾與雀躍。巴基确信這是他頭一次見女人露出這樣的情緒，此前，胡桃夾子偶爾展露的微笑也都是清淺克制的，而像現在這種純粹的歡快，果然是……果然是隻有伏特加才可以帶來的嗎？！

直到收銀台結賬的時候，胡桃夾子仍然滿臉快活，說不定已經在腦海中想象着等會兒回到車上，她撬開瓶蓋無限制暢飲的畫面。巴基則默默在後面祈禱俄羅斯人形的酒量與酒品，希望胡桃夾子身上不存在醉酒的狀态設定，否則他很難在穿越邊境的路上分神照顧一個醉鬼。

這時，走在前面的女人忽然回頭，朝他抿唇一笑：“我們可以一起喝。”

不了不了，他要開車。拒絕的話在喉嚨裡繞了好幾圈，但面對着對方那個四分甜美四分溫柔、再加兩分期待的笑容，脫口而出的時候反倒成了徹徹底底的另一個意思：

“我的榮幸。”

胡桃夾子的笑容擴大了幾分，而巴基在那一刻覺得自己像一隻誤入斯拉夫人酒席的熊。

巴基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他似乎回到了布魯克林的街角，身旁就是車水馬龍的道路，金發藍眼的年輕女人們并肩走過，她們穿着四五十年代最為流行的收腰款式連衣裙。巴基看不清夢裡這些人的臉，也看不清周遭的環境，隻知道他似乎在等人，百無聊賴地踢着地上的石子，踢到第三顆的時候，從遠處傳來一個不算響亮但吐字清晰的聲音，他同樣沒有聽清，可偏偏就是知道那是他的名字。他擡起頭，想要看看是誰出現在自己的夢境裡，然而眼前的畫面卻始終一片朦胧，使勁揉了幾下眼睛後，他終于勉強分辨出一個比自己矮上半頭的身影——金發、藍眼睛、瘦瘦小小的肩膀和挺得筆直的腰杆。

史蒂夫——

“巴基？”

視線再度聚焦，出現在眼前的是俄國女人充滿憂慮的綠眸。他眨了眨眼，擡臂撐起上身，這才發覺自己靠在汽車後座上睡着了。胡桃夾子坐在旁邊，似乎也是一副剛剛醒來的樣子。

“我吵醒你了嗎？”

“做噩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