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桃夾子最後還是換了工作。她聽從巴基的建議,或者說是意見,從雜貨店辭了職,并且還在離開前向那位嘴巴不幹淨的老闆敲了一筆小錢。日後小心點,先生,别給自己惹上麻煩。臨走前,淺金色長發的俄國女人懶洋洋地靠在收銀台邊,一邊說着狀似忠告又狀似威脅的話,一邊輕輕地拍了拍立在一旁的漆黑樂器盒。随後,看上去身強力壯,足足比女人高了一頭的雜貨店老闆就這麼軟了腿,忙不疊地為自己前幾日的冒犯不停道歉,不僅主動為胡桃夾子結了本月的工資,還額外付了錢,說是算作賠償。
“再會,祝您有美好的一天。”胡桃夾子面不改色地接過錢,點點頭,背起樂器盒,在老闆如蒙大赦的神情下走出了雜貨店。
巴基就在門外等着她。今天是他的休息日,不用去上班,兩人便約定好一起出來給周末過生日的鄰居家小孩挑選禮物。胡桃夾子推開門,猝不及防地迎上了一陣微風,讓她不得不擡手,把遮擋視線的碎發撥到耳後,碧綠的眼珠自然地一轉,發現了站在一旁果蔬攤前的高大男人。
“巴基。”她叫了一聲,走到對方身邊,也一起看向攤位上擺放的蔬菜水果。
“家裡的水果吃完了。”注意到女人的接近,巴基輕輕地“嗯”了一聲,然後擡起胳膊,被手套包裹的手掌裡正捧着一個蘋果,轉過來的臉上帶着疑問,似乎在征求意見。
胡桃夾子挑了一下眉,然後搖了搖頭,顯然對小巧果實上皺巴巴的果皮和發黃的色澤并不滿意。她伸手把蘋果放回去,轉而拿起擺在旁邊的一盒李子,放到眼前仔細地看了看。
“這個看上去不錯。”她得出結論,問道,“黑布林,你愛吃嗎?”
巴基盯着那盒黑色的水果,面露沉思。
大概是被他盯着李子認真思考的模樣給逗笑了,胡桃夾子的肩膀聳動了一下,揚起嘴角,轉頭向攤主揮手示意,然後從口袋裡摸出一把硬币,低頭放在手心裡數了幾枚。
“就買它了,我們可以嘗嘗。”她說着,拿過裝好李子的塑料袋,另一隻手自然而然地握上了男人結實的小臂,往自己身邊拉了過來,“走吧,我們該去商場了。”
巴基順從地靠了過去,垂下頭,看向蓋在自己胳膊上的白皙手背,微微有些出神,隻覺得隔着一層衣袖,那塊皮膚竟是有些發熱。
兩人為鄰居家小孩購買了最新款的鋼鐵俠模型作為生日禮物,剛好花掉了胡桃夾子從雜貨店店長那裡得來的“賠償金”。當然,禮物的具體内容來自玩具店店員的推薦,畢竟無論是巴基還是胡桃夾子都基本對此毫無了解。當時,他們看中的同一系列模型共有兩款,分别是不同的動作姿勢,這一男一女還為哪個更酷而産生了意見分歧,最後争論無果,索性要求店員一樣拿了一個。
“那邊還有其他幾位超級英雄的周邊,要看看嗎,夫人?啊……您先生看起來挺喜歡美國隊長。”
剛剛付完了錢的胡桃夾子聽見店員的話,愣了一下後轉過身,果真看見巴基正站在一個貨架前,目不轉睛地看着上面擺放的一排美國隊長。
“巴基?”女人走到他身邊,擡手拿起一個樣品模型,摸了摸美國隊長手中那面堅硬的盾牌,若有所思地轉過頭,把模型舉在眼前,對巴基問道,“你想要一個嗎?”
這個問題有些令人意想不到。巴基先是一愣,然後微微擡眉,好看的綠色眼睛裡顯出了一點難以置信的意味。再之後,他皺起臉,撇了一下嘴,語氣嫌棄:“我才不要。”
“……這可是你的好朋友。”
“但它不好看。”巴基不容分說地奪過女人手裡舉着的模型,又把它放回了貨架上。
胡桃夾子攤了一下手。巴基剛剛的那句話中用的是“它”這個人稱代詞,顯然是在指代模型,但不知為何,胡桃夾子莫名地就對美國隊長本人産生了一絲同情。
史蒂夫·羅傑斯先生,美利堅的精神象征,萬人尊敬的國民偶像,而他失散多年的摯友,好不容易慢慢了記憶,卻因為嫌棄模型造型太醜而不肯為美國隊長的人氣周邊進行一次并不昂貴的消費。
今天的風有點大,晚些時候說不定還會下雨。胡桃夾子不喜歡雨天,在她的印象裡,幾乎沒有人形喜歡雨天,即便是一些為适應這種特殊環境而誕生的專門型号,也并不熱衷于在作戰之外的場合見到惡劣天氣:不說雨幕帶來的信号幹擾和行動障礙,單是雨水打在槍上所産生的濕漉漉的感覺,就足以令任何一個人形感到不安。胡桃夾子盯着灰蒙蒙的天空,緩慢地阖了一下眼,眉目間罕見地流露出一絲疲憊。她擡起手,把肩膀上低低的發辮撥回背後,另一隻手則攥緊了琴盒的背帶,手掌心裡擦過的粗糙觸感令她稍稍獲得了一些實在的安慰。緊接着,耳邊傳來了腳步聲,棕色頭發的高大男人步伐平穩地向她走過來,左右手上分别拿着一塊漢堡。
“黑椒牛排。”他舉起左手,然後又舉起右手,“還有碳烤雞胸肉。”
對方體貼地示意她先挑,胡桃夾子便不客氣地拿過了牛排漢堡,撕開包裝紙咬了一口。廉價快餐的味道稱不上多麼好吃,她也并不指望單靠人類的食物來填飽肚子、獲取能量,但微辣的黑胡椒醬刺激着味覺感應器,帶來一些令人欲罷不能的奇異快感。胡桃夾子不自覺地舔了一下嘴唇,用舌尖把沾上嘴角的醬汁都卷進口中。她轉過頭,随即便撞進了另一雙綠色的眼睛裡。
“巴基?”
另一雙綠眼睛的主人沒有接話,隻是默默地看着她幾秒,突然伸出手來,撫上了女人柔軟的臉頰。
胡桃夾子張了張嘴,沒有阻止巴基的動作。幾縷淺金色的鬓發蹭上他的手背,像是遺落在此的幾道陽光,穿透彌漫天空的陰雲,又穿過一層厚實的手套,最後灑在了皮膚上。
“你的臉上沾了面包屑。”他說着,用拇指的指腹在胡桃夾子顴骨的位置上輕輕一抹,仿皮革料子凹凸不平的表面帶來了一陣瘙癢。而當他的話音落下,即将收回動作的時候,放到一半的手卻忽然被握住了。“我們該回去了。”金發女人用一隻更為小巧的手與他相握,在深棕色手套的映襯下,俄羅斯人特有的白皙膚色顯得更加淺淡了,愈發讓人聯想起莫斯科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