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老樣子。”

巴基從腰後拔|出手|槍，拉動套筒，發出一下清脆的“咔嚓”聲。他挪到門口，朝胡桃夾子輕輕點頭示意，爾後側身，肩膀頂開屋門。室内光亮的範圍倏然擴大，五發槍響緊随其後，三發來自西格紹爾P226，兩發來自OSV-96，最後無一例外把子彈送進了敵人的腦門。壞掉的屋門又被合上，回到原處的巴基偏過頭，隔着那道縮小回一條縫的光線望向仍貼着瞄準鏡的金發女人。

“我也該帶上狙擊|槍的。”

“噢，忘了德拉貢諾夫吧，我們回頭再去搞一把更好的。”

這一番話裡不加掩飾的陰陽怪氣引得巴基失笑：“比如胡桃夾子嗎？”

“比如TAC-50。我喜歡她的楓糖漿料理。”胡桃夾子輕哼，卻沒再等來回應，于是疑惑地轉頭，看向似乎陷入了思緒中的搭檔，“巴基？”

“沒什麼。”巴基很快回神，答道，“我隻是在想……我以前也是一名狙擊手。”

“我知道。博物館的介紹裡就是這麼寫的。”

“我是說……我記起來一些事。”

胡桃夾子有點擔憂地皺了皺眉，但在她出聲詢問之前，巴基先注意到，遞過來了一個放心的眼神。

“别那麼看着我，卡嘉，我沒事。”他搖頭，擡手晃了晃握着的槍，刻意用輕松的語氣開起玩笑，“偶爾在前面沖鋒陷陣——也不是不行。”

“……我該說聲‘抱歉’嗎？這點我比不過你，我承認。”

“我知道。我是說，沒關系。”

金發女人撥弄準鏡旋鈕的動作一頓，慢慢直起身，扭過頭，一臉慎重地将巴基上下打量一番。

“我得告訴你一件事，巴基。”她開口說道，語氣嚴肅，一本正經，“我發現，恢複記憶這件事似乎讓你變得……有點讨厭了。”

而巴基隻是無辜地眨眨眼：“我有嗎。”

閑聊胡扯是戰場的一部分，不得不經曆。與此同時，城市還在持續上升，普通的人類都已經能感知到愈發稀薄的空氣。惡劣的環境不算什麼，無論對性能優秀的戰術人形，還是訓練有素的前冬日戰士，更糟糕的戰鬥數不勝數，即便彈藥用盡，隻靠赤手空拳，他們都有信心守住這個小小的避難點。然而眼下的麻煩顯然不止如此。

“你猜複仇者聯盟也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巴基看了她一眼，張了張嘴，沒有正面回答：“他們會想出辦法的。”

胡桃夾子不置可否。

要将整個索科維亞首都從地表剝離、擡升，需要巨大的能量，根本不需要計算，單是看着這一切在眼前發生，她都能想象出一個恐怖的數字。飛上空中總是聽起來不可思議，但墜落就簡單多了。或許這個世界的超級英雄會有什麼引發奇迹的特殊能力，但過往從戰場上獲得的無數次經曆與教訓告訴她，最好别指望這個。

“巴基。”

“嗯？”

“抱歉。”

巴基低頭，看見胡桃夾子盤腿坐在窗前，步|槍搭在屈起的手臂上。她沒有轉頭，微垂眼簾，目光落在槍上，或是她懷抱裡其它的某處。室外的光線經過碎玻璃的折射，在女人金色的頭頂上切割出明暗分明的碎片。人形也會産生這樣出神的狀态嗎？巴基不合時宜地想，繼而暗自失笑，問道：“為什麼道歉？”

“為把你卷進來。你留下來是因為我，是我要參與這件事。”

如果早先知道那個自稱奧創的人工智能竟瘋狂到把一座城市送上半空，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拉着巴基涉足這趟渾水。胡桃夾子在心裡歎了口氣，然而與此同時，另一道有聲的歎息在耳邊同步響起，熟悉的男性氣息貼近過來，挾着濃煙與硝煙的味道。她一愣，剛想擡頭，卻感到頭頂蓋上來一隻手掌，是巴基的右手，柔軟溫熱的那一隻人類的手。

巴基在她面前蹲下，很輕地拍了一下掌心裡的發頂，說：“這又不是你的錯。”

“我知道。我隻是……”胡桃夾子放任了對方的小動作，苦惱地皺眉，似乎是在仔細思索準确的用詞，最後有些遲疑地回答，“超出預料的事情太多了，我有點……不太習慣。”

“或許人生就是這樣，充滿了意料之外。”

的确如此。不如說，脫口而出的這句話本身，就足夠令巴基感到意外。任誰也想不到，那個曾經記憶空白、千瘡百孔的大腦裡隻剩下服從命令這件事的冬日戰士，如今竟然試圖與一個同樣為戰鬥而生的槍械人形談論人生——人類的生活，不是作為一個物件、一項資産、一把武器，而是如何作為一個活着的人。

“過去的幾十年裡，我戰鬥、殺人，因為他們讓我去做。但是現在我在這裡，是因為我的決定。我自己的。所以……”他阖了一下眼，“我其實還挺高興的。”

他說着“很高興”，嘴角也輕輕地上揚，露出一個很淺的微笑。但胡桃夾子望向那雙眼睛，又覺得他像是在哭。

沉默并沒有持續太久，危險的戰場并不是推心置腹的好地方。兩人同時站起身，按在胡桃夾子頭頂上的手也順勢放下，她頓了一下，随後緊跟着伸手，卻是朝着另一邊，在對方反應之前，牢牢握上了那隻銀白的金屬手掌。她收緊手指，阻斷了金屬臂下意識避開碰觸的動作，刻意加重的力道似乎在提醒他，這張白皙的人皮底下也是貨真價實的鋼筋鐵骨。

“西北方三點二公裡是索科維亞警署總部。運氣好的話，也許還能找到一架完好的直升機。”她依舊定定看着巴基的眼睛，也擡眉笑了，“現在你要趕緊做下一個決定了——我們得離開，我們一起。”

話音剛落，窗外傳來一陣巨大的引擎轟鳴聲，緊接着是人群的騷動。兩人若有所覺地對視一眼，然後扭頭向外看去，将近兩萬英尺的高空之上，曾是冬日戰士某次任務目标的神盾局航母如今又在雲層間現身。

“好吧，在那之前，我們先把這些人送出去。”巴基沖身後擡了擡下巴，示意那群聚集在這個小地方避難的平民，他們顯然也聽到了聲音，有幾人正按捺不住好奇地将腦袋探出掩體，試圖一窺究竟。

胡桃夾子又用力地捏了一下那隻金屬手掌，連接神經的傳感裝置讓手臂的主人察覺到這一動作，但對方沒有理會他茫然疑問的目光，兀自松開手，轉而去拿立在一旁的狙擊|槍。她眯起眼，借着狹小的窗口将那艘航母打量兩眼，饒有興緻地接話：“看來你是對的——他們想出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