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時前鋪滿餐桌的食物被掃蕩一空，一隻火雞被吃得連骨頭上的肉渣都不剩。兩人難得犯懶，把髒餐具堆進洗碗池就撒手不管，默契地決定在這個晚上專注享受，絕不幹活。巴基關上屋裡的白熾燈，整個客廳便隻剩下聖誕樹上懸挂的彩燈和電視屏幕的光亮。金發女人倚在沙發上，屈肘撐着扶手，兩條修長的腿蜷縮起來，與深色的帆布料子對比鮮明，更顯得白皙。電視裡正在轉播維也納廣播交響樂團的平安夜音樂會，她聽得專注，不時撈過巴基放在茶幾上的杯子抿一口酒——有人嘴上嫌棄威士忌兌可樂，倒是自己也喝得起勁。巴基站在不遠處，看微弱的光線照在她的側臉上，高挺的鼻梁投下一小片陰影，把本就精緻的五官雕刻得更加立體。他在原地發愣，恍惚間覺得眼前一片朦胧，事物都看不真切，直到胡桃夾子扭過頭喊他的名字，才猛然回過神來。

“巴基？怎麼不過來？”

“你好漂亮。”

胡桃夾子一愣，被這過于直白的稱贊弄得垂眸抿了抿嘴唇，再擡眼的時候，面前遞過來一隻手——溫暖的、柔軟的、屬于人類的那隻手。

“——要和我跳支舞嗎？”

燈光是廉價的裝飾彩燈，背景音樂是電視裡的樂團演奏，禮服是簡單的居家衣褲——他們交握手指，摟上舞伴的肩膀和腰肢，以安全屋客廳逼仄狹窄的空間充當舞池，就這樣緊貼身體，合着音樂搖晃起來。胡桃夾子上一次跳舞還是在指揮官的入職周年紀念晚會上，和PKP，她不熱衷這個，雖不能說是一竅不通，但的确舞技一般，加上時間已久，腳下邁步子都小心翼翼的。幸運的是，巴基作為一個四十年代之後就再沒有過正常社交的老年人，與她在此事上有些相同的顧慮。世界上怎麼會存在這樣兩個人，連生疏僵硬的舞步都如此默契。施特勞斯的曲子告一段落，他們默默停下腳步，抵着對方的額頭開始悶笑，最後巴基先松開手，轉而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個正方形的首飾盒，手指撥動金屬搭扣，露出一顆小巧剔透的藍寶石吊墜，嵌在一圈環繞的碎鑽中間。他小心地捏起銀鍊，撩開淺金的長發，讓項鍊的扣環在雪白的頸後合攏。

“聖誕快樂，卡嘉。”

胡桃夾子還沒太反應過來，無意識順着巴基的動作用指尖碰了碰壓在皮膚上的珠寶，好一會兒才想起什麼，仍有點呆呆地開口：“所以……這就是你去賭場的原因？”

“噢……你知道了？”

“斯捷潘琴科夫人說她兒子在Poker Room看見你了，所以專門來告訴我，很嚴肅地勸我别讓丈夫沉迷賭博，輸光家底。”

說完，兩個人同時笑出了聲。

“放心，那絕對不可能發生，相信我。”

“真的？你赢了多少？”

巴基挑眉：“足夠再去給你挑一條裙子。下個周末如何？你一定很适合藍色，或者白色，再搭一條腰帶，還有耳墜……”

他越說越興奮，仿佛已經在腦海裡具體地勾勒出了女人穿藍色連衣裙的形象。胡桃夾子哭笑不得地傾身上前，捧着他的臉頰吻向唇角，這才堪堪止住了那張嘴裡不停的碎碎念。

“謝謝你，我喜歡這個。”她仰頭與身前的男人對視，随即便幾乎被那雙綠眼睛裡洶湧的感情所淹沒，一時間隻覺得渾身發燙，慌忙趕在心智發出過熱報錯之前收回視線，把腦袋死死埋進巴基懷裡。

“你真是……你這樣會讓我覺得給你的禮物都拿不出手了！”

一隻暗金色的懷表躺在胡桃夾子的手心裡，拇指一按，銅制的外殼“咔嗒”跳開，顯露出淺色的表盤和漆黑的指針，中央雕刻着複古的镂空花紋。聖誕禮物被巴基仔細地收進口袋裡，然後攬在女人腰後的手掌蓦地收緊，另一隻金屬手掌撫過貼在胸前的臉頰，指肚溫柔地捏起下颌，順理成章地低頭去與她接吻。飽含愛意的深吻來勢洶洶，胡桃夾子顧着撬進牙關的舌頭，便顧不上腳下，踉跄着挪過半個屋子，最後膝蓋一彎倒向床上。巴基的右手仍牢牢抱在她腰上，左手則劃過脖頸，靈活地撥弄了一下鎖骨間的藍寶石。背心的吊帶被他的動作弄散，然後遲疑一下，默默移走，轉而壓到女人耳畔。

“卡嘉，你……”巴基撐在身上，皺着眉，幾度欲言又止，“你可以做……”

好在胡桃夾子明白了他的疑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上帝，巴基……你不會這麼多天以來一直在苦惱這種事吧？”

“嘿……我不想傷害你。”

“用這個？”她意有所指地往下瞥了一眼，綠眸微眯，“那可能有點困難——你試試？”

女朋友疑似挑釁的行為成功将巴基從尴尬中拉了出來，他學着胡桃夾子的樣子眯起眼，眸光間甚至顯露出一絲冷峻的殺氣。

“這話可不該說，親愛的。”

“我才不怕，你這個裝兇的小貓咪——呃、别咬我！”

胡桃夾子後來了悟道，有些話确實不該随便說出口，特别是面對一個報複心極強的男人。自那以後，巴基一有機會就逮着她叫“小貓咪”，親近的時候邊吻她的耳朵邊叫，還要用俄語叫，像是生怕她聽不清楚，必定要讓她明白誰才真正是那隻小貓咪。

巴基接住她惱羞成怒砸過來的拳頭，近乎虔誠地送到嘴邊輕吻了一下，喃喃道：

“我愛你，卡嘉……我好愛你。”

“我……”女人眨了眨眼，眉頭微蹙，翕動着嘴唇，像是在斟酌着如何回應。對方也很有耐心，并不催促，隻是用手指拈起垂落到自己胸前的金發，專注地摩挲起來。不知過了多久，胡桃夾子緩慢地開了口，在此之前，沒有人想見這一條人造的聲帶能發出如此柔軟脆弱的嗓音。

“我想和你在一起。抱你、吻你，和你做所有的事，和你看所有的風景。”她頓一下，問，“——這是‘愛’嗎？”

巴基把下巴放上她的頭頂，輕阖上眼：“這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