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斯加北坡波弗特海近海區,北緯71度。晚23時29分。氣溫零下27.4華氏度。
一隻通體潔白的雪鸮收起翅膀,輕盈地落在一根光滑的枯枝上,縮緊脖子抖動蓬松的毛發,小巧的鳥爪抓握又踩踏幾下,最後似是覺得這個落腳點并不舒适,又張開翅膀飛走了。一陣微風掠過,雪鸮遺落的羽毛被吹起,擦過俄羅斯女人白皙的臉頰,落在那件罩住全身的光學迷彩披風上。而離去的雪鸮并不知道,方才自己降落的地方并非什麼枯枝,而是包裹在僞裝布底下的狙擊|槍槍管。
一周前,G3在阿拉斯加北部盆地捕獲了微弱的鐵血信号,NTW-20和巴雷|特M82A1随即前往偵察,發現了設立在沿海的歐伽斯通信基站,由鐵血自律人形和兩名九頭蛇的人類士兵駐守,沒有精英頭目。消息傳回基地,指揮官略一思索,當即決定加派人手,端掉基站,把那兩個人類活捉回來。于是,剛剛将巴基幾人送上回程直升機還不到一天的胡桃夾子被緊急叫去指揮室,記下地圖坐标,帶着灰熊Mk.V和英格拉姆MAC-10去執行任務了。
“目标正在接近,距離9.4公裡,時速66.7,還有8分27秒。”胡桃夾子端着望遠鏡,從一片白茫茫的景色中敏銳地捕捉到出現在地平線上的黑點。
今天是基站人員接收生活物資的日子,會有一輛運輸車從巴羅鎮駛來,這将是行動的最好時機。
NTW-20架着槍趴在旁邊,打開通訊器:“全員準備行動。”說完,她用餘光瞥了一眼胡桃夾子,見她依舊眯着眼睛觀察情況,對剛剛的這一句下令沒有特别的反應,微微懸着的心才算收回了肚子裡——盡管胡桃夾子在重逢彙合時便明确表示了聽從NTW-20的指揮,但那畢竟是她以前的隊長,甚至灰熊和英格拉姆也是熟悉的小隊成員,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NTW-20很難不下意識地重拾舊日習慣。
通訊頻道裡傳來的回答督促她收起雜念,專注戰場。
“U-44,灰熊就位。”“U-30,MAC-10就位。”
“巴雷|特?”
“I-09,目标建築進入射程,随時可以開火。”
“等我指令。”
話音剛落,胡桃夾子也放下望遠鏡,手肘撐地挪回狙擊|槍的位置,槍托抵住肩膀,指尖搭上扳機。
“來了。”她開口,“全是鐵血,有一隻龍騎兵。”
“我解決她。開車的歸你。”
“明白。”
運輸車進入了準鏡外的視野,開始減速,最後在基站營地的門前停下,一番人員交流後,道閘緩緩向上擡起。
“——行動!”
胡桃夾子與NTW-20同時按下扳機,大口徑彈藥擊穿車輛的外部裝甲,一發碾碎了司機的腦殼,另一發打爛了頭目人形的胸口。車子不受控制地沖出去,一直撞到前方設施的外牆才被迫停下,洩漏的汽油很快引起爆炸,一時間濃煙彌漫,空氣中充滿了化合物與金屬灼燒的味道。灰熊Mk.V和MAC-10在響徹整個營地的警報聲中迅速從兩側突入。兩個九頭蛇士兵在慌亂中爬上停放基站後空地上的直升機,剛一離地就被M82A1從遠處擊落。NTW-20在通訊器裡得知目标已被控制,偏頭給胡桃夾子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地撿起落在雪地上的彈殼,收槍起身。
淩晨一點整,行動順利結束,小隊成員在通信基站内部彙合,随後灰熊和MAC-10去清掃戰場、搜尋殘兵,留下M82A1看守俘虜,胡桃夾子負責警戒。
“接應一個小時後到。”NTW-20推門進來,簡單彙報了與指揮官的聯絡結果,便走到窗邊,在胡桃夾子身旁盤腿坐下,擡了擡下巴示意換班。
金發女人沒推辭,利落地翻了個身,靠上牆角,仰頭呼出一口氣:“……幾點了?”
“一點二十。”NTW-20有些古怪地看過去一眼,正想質疑胡桃夾子雲圖裡的基礎計時程序,卻見她微合着眼,似是有些出神,于是略一遲疑,還是回答了,“如果你在惦記那個……冬日戰士的審判,離開庭還有幾個小時。”
這話說完,輪到胡桃夾子擡眼,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目光凝視着她。NTW-20沒回頭,但來自背後的視線看得她脖頸發涼,狠狠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别用那種眼神盯着我!好像有誰還不知道你們關系不對勁一樣。”她用力捏緊握把,對着準鏡翻了個白眼,“德拉貢諾夫已經上論壇發帖,大罵你靠男人作弊,一晚上賭走了她三萬盧布。”
胡桃夾子沒忍住笑聲,幸災樂禍道:“那沒辦法,誰叫巴基的手氣太好了。”
她想自己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天晚上了。當時巴基和托尼談完話,離開吧台去找胡桃夾子,與圍在一起的幾個俄國女人打了一圈招呼,就盤腿坐到自己女朋友身後,手臂搭着她的肩膀,虛虛把人攬在懷裡,默默地看她與同僚打牌——看了三局,巴基的眉頭越皺越緊,終于從第四局開始忍不住出言指點。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再好的賭技在絕對的爛牌下都是無用功。又過了三局,他忍無可忍,客氣地請胡桃夾子挪開屁股,自己接替了上去。
順子是打底,葫蘆是常态……最後竟還摸出一副皇家同花順,把對坐的SVD看得目瞪口呆,抓起攤開在茶幾上的那幾張撲克來回檢查,打死也不信他沒有出千。與咬牙切齒的SVD不同,胡桃夾子簡直眉開眼笑,樂呵呵地窩進巴基懷裡,仗着有賭神男友給自己撐腰,狠狠在牌桌上把過去幾年輸掉的面子全都掙了回來,連帶着其他幾個看熱鬧的女人也露出了敬畏的表情。PP-19眼疾手快地撈過旁邊的推車,從上面的冰桶裡取出一瓶伏特加,動作麻利地開瓶、倒酒,然後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上。其他人很快反應過來,紛紛效仿,很快便在巴基面前堆起五六隻酒杯。胡桃夾子把茫然的男朋友擋到身後,罵罵咧咧地趕走一幫嚷着“教教我吧大佬我也想學這個”的女人,最後伸手往SVD面前一擺:給錢!
SVD大爆粗口,莫辛-納甘看熱鬧不嫌事大,說今日開眼了,願賭服輸,德拉貢諾夫,給錢吧。AK-47醉醺醺地附和,什麼“政委發話了,你不聽就發配去種土豆”,還斷斷續續地打着酒嗝,最後被嫌丢人的塞伽12型拽着衣領拖走了。
胡桃夾子也喝了不少酒,晚間活動結束的時候,臉上已經紅撲撲的。指揮官給客人們準備了房間供他們睡一晚,但巴基不太放心女朋友,和史蒂夫打了個招呼,打算先送她去休息——NTW-20的房間裡還有空的床位。胡桃夾子沒拒絕,盡管她認為自己非常清醒,一路上都拿着SVD給的那一疊盧布點錢。扣掉巴基上場之前她自己輸掉的部分,淨賺兩萬七,大赢特赢。她嘟囔一句“要是美元就更好了”,然後把紙鈔盡數塞進巴基的兜裡,沒等對方反應過來,忽然眼珠一轉,推開旁邊的一扇門,故技重施地将人拽進那間“三号倉庫”。于是,剩下的時間裡,這一對即将分别的戀人躲進監控攝像頭的死角,抓緊度過了最後的親密時光。
“胡桃夾子。”
“嗯?”
“……算了。”牆邊的金發女人面色淡然地抱着槍,但NTW-20還是輕易就猜到了她在想什麼,猶豫一下,又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隻是問道,“指揮官知道嗎?”
“你是第三、還是第四個問我這個問題的人了。”胡桃夾子輕輕咂舌,也不知第幾次給出了同樣的答案,“他知道。我和他說過了。”
“他不反對嗎?”
“我不記得我們有規定不能談戀愛。”
那是因為寫規定的時候根本沒想過會有人形和人類談戀愛吧,NTW-20腹诽。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别裝傻。你知道,你們……”
她想說“你們不一樣”,或者“你們不會有結果的”。當然了,怎麼會有結果呢,這又不是在拍電視劇,以愛為名就能感動上蒼、終成眷屬。NTW-20無法理解,格裡芬所有的人形想必都無法理解,她們可以在酒桌上肆意八卦大聲起哄,但恐怕沒有誰真心實意地認為這段感情能夠善終,甚至她們可能都不覺得這兩個人是認真的。
但NTW-20知道胡桃夾子是認真的。她與這個女人共事過許多年,她很熟悉這樣的表情,每一次執行任務,餘光所見皆是搭檔平靜的側臉,總是帶着一種高手特有的遊刃有餘,但下颌和指尖卻繃得很緊,因為她明白——她們都明白,一旦認準目标便隻有前進,按下扳機便沒有回頭的機會。
她已經下定決心了。
她不會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