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你,巴恩斯中士。”她轉過頭來,宣布道,“你自由了。”
巴基忽然感到一陣脫力。他想起旺達為治療而特意制造的幻境,一場又一場遙不可及的夢,冬日戰士心底最深處的渴望。他看見了父親和母親,聖誕節的黎明,校車上招手的妹妹,坐在科尼島海灘上寫生的史蒂夫;還有步槍、火藥、戰壕、轟炸機,曾經沒能親眼見到的勝利,紐約街頭的歡呼,教堂的鐘聲和戴着白紗的新娘。他懷念起那間房屋,尖樁籬笆和拼貼窗簾——盡管這在二十一世紀似乎已經顯得有點老土了。
兩下咳嗽聲讓巴基回神,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沒有說聲謝謝。但蘇睿理解地搖了搖頭,伸手示意他繼續坐着休息一會兒,便拿起資料出了門:“我去準備一下你的手臂,上次實驗之後又調試了一下。”
這倒是提醒了他,還不到放松的時候,不如說,現在才是開始——走向現實所渴望的那個未來的開始。
巴基安靜地等着蘇睿,正打算起身去喝口水,卻聽見門口傳來兩下“咚咚”聲,随後實驗室的玻璃門自動打開,顯然那不過是來者為了吸引注意而随手在牆上敲了敲。
“蘇睿?這麼快……啊。”他端着杯子轉身,話說了一半,便在看見對面的身影時又噎了回去,改口道,“……NTW小姐。”
NTW-20斂着眉邁進來,偏頭環顧四周,最後目光落在對面那個缺了一條胳膊的男人身上,淡淡開口:“發型不錯。”
巴基用右手往腦後摸去,有點尴尬地抓了抓那個亂糟糟紮起來的發髻:“咳……孩子們鬧着玩的。”
“看來你倒是适應得挺好。”
“嗯……你也是。”
這話倒沒說錯。當初搭乘昆式戰機來瓦坎達看望巴基的三個人裡,隻有史蒂夫因為任務的緣故而當天就離開了。旺達留下來幫忙巴基的治療,NTW-20則不知道為什麼也沒走,巴基心裡有些猜測,想必和那位胡桃夾子的指揮官脫不了幹系,八成是為了在這裡留個眼線。而這些天來,NTW-20确實也證明了她非常适合充當這樣的角色——她天生就是非洲的孩子,是草原與森林的孩子。她甚至會講豪薩語。不出一周,NTW-20就飛快地和當地人打成一片,還和奧克耶将軍成了密友,時不時便和衛隊的女戰士們出去訓練打獵。剛剛進門的時候,她一邊背着槍,另一邊竟然握着把長矛。
“我還沒正式地表達過感謝。”巴基抿了一下嘴唇,說道,“那個檔案……謝謝。”
“沒什麼。”NTW-20輕哼一聲,也給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你看起來氣色還不錯。”
“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嗯?”
“你們是怎麼找到的?我以為那東西早就被銷毀了,即便還有,也肯定在佐拉的眼皮底下看着。”
“我不知道,PPK送來的,聽說是搞到了一個内部高層。她最會對付那種靠下半身思考的糟老頭子。”
NTW-20話音未落,立馬見對面的男人“唰”一下站起來,一個大步沖到她面前,抓着她的肩膀,幾乎是瞪着眼睛急急追問:“有她的消息了嗎?!”
“等等!你等等!”NTW-20快速後退,輕松掙脫了對方單手的桎梏,指着翻倒在地上的椅子也跟着大喊,“聽着,巴恩斯!我可以告訴你,但你要保證能冷靜地坐在那兒聽我說完!”
“……”巴基努力平複了一下呼吸,默默地坐了回去。
NTW-20慢慢開口:“我知道你在意什麼,我也一樣,好嗎?但是詳細情報我也不清楚,PPK她們找到了幾個可能的營地位置,但具體情況還在繼續調查,沒完全弄清楚之前我們無從下手。剩下的,我……”她頓住,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緊緊交握,“……指揮官沒告訴我。”
“……發生什麼事了?”
“胡桃夾子,她……”NTW-20遲疑許久,最後洩氣般地垂下肩膀,“她什麼都沒告訴我。”
巴基張了張嘴,也跟着歎了口氣。他之前猜測指揮官派NTW-20來瓦坎達監視自己,卻忽略了對NTW-20本身而言,這個命令幾乎也稱得上是一種流放。無論是出于懷疑,還是出于關心,肯定都讓她很不好受。
“她留下了日記,裡面……說了一些話。”巴基猶豫地說道,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該把這件事說出來,畢竟日記裡面的内容可能不僅無法安撫NTW-20的情緒,甚至起反作用。
而NTW-20看穿了他心中的顧慮,搶先哼笑一聲。
“不用了,反正我大概也能猜到。但你知道嗎?最該死的是……她是對的。”
巴基一愣,沒等他反應過來NTW-20的意思,她便自顧自繼續解釋道。
“她很清楚把病毒的事說出來會有什麼後果,而她是對的。如果她真的告訴我,我知道我的第一反應一定是這樣——朝她開槍,殺了她,然後把核心挖出來帶回去。情報每時每刻都在洩露,不能放任不管,雲圖會給出判斷,讓我們做出最高效、最穩妥的行動。而且我保證,如果角色調換,她會對我同樣的事。
“失去一段記憶當然不太好受,修理槽裡也不舒服。說實話,會有點傷心,但也就這樣了。這就是人形,先生。這就是我們這種東西的生存方式,我們一直以來就是這樣走過來的。”
人形玫粉色的眼睛透過額發盯着他的方向,讓巴基想起第一次見到胡桃夾子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然而不過一秒,NTW-20又移開目光,瞥向巨大的玻璃窗外廣闊蔚藍的天空。
——“至少以前是。”
巴基沒說話,NTW-20也沒有,實驗室裡一時間隻聽得到醫療儀器運作時“滴滴”的響聲。片晌,粉色長發的人形率先轉過頭,打破了沉默:
“我需要向你道歉。”
“……為了什麼?”
NTW-20斟酌了一下用詞:“我一直覺得,是你讓她變得有點……軟弱。”
“你認為這是軟弱嗎?”巴基反問。
“我不知道。坦白來說,即使現在,我也沒能完全理解這一切。”NTW-20沒有在意對方話裡微妙的不悅,直白地答道,“但是我知道,她真的很在乎這段記憶——她真的很在乎你。”
是的,她真的變了很多,NTW-20心想,她開始變得……更像一個人類。她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好事,不知道這最終會變成弱點,還是力量。但她開始覺得未嘗不值得一試,冒險也理應是狩獵的一環。如果胡桃夾子下定決心走上這條路,那無論結局如何,她總該需要去做個見證。那是她的搭檔,是她的朋友,叫她再一次眼睜睜地看着她不明不白地落入未知之手,NTW-20扪心自問,她做不到。
“昨天抓到一個人,哥倫比亞人,軍火商,專門倒賣瓦坎達特産。”NTW-20突然抛出另一個話題,“審訊的結果顯示,他們和來自俄國的‘大客戶’有一筆生意,兩天之後行動。”
巴基立刻睜大雙眼,眼見又要踢開椅子上前逼問,好歹記得NTW-20先前說的話,收住了動作沒敢輕舉妄動:“你是說——”
NTW-20沒有回答,隻是站起來,挺直後背,借助高度優勢俯視起獨臂的男人。
“我需要你對我說點什麼,巴恩斯。”她說,“你得向我保證,無論發生什麼——你決不會放棄她。”
“我保證。”巴基的回答毫不猶豫,雙腿動來動去,仿佛下一秒就打算沖出瓦坎達,飛去那個他還不知道在哪兒的軍火交易地點。
“……很好。”NTW-20忽視了對方不老實的坐姿,略一颔首,拿上槍和長矛起身,“我會去想辦法說服指揮官那邊,争取一點時間,隻要試着把她帶回來。順便一提,我們可能得動作快點,這次出馬的八成是内格夫的隊伍,她不會手下留情的。”
“嘿,我也隻是稍微問一下……我的外勤許可有答複了嗎?”
“你在說什麼夢話?”NTW-20在門口站定,轉過頭,一臉的不可思議,“你好像對你們政府的行政效率有一些不切實際的期待。”
巴基聳了聳肩:“好吧,好吧……反正也不是頭一次了。”
話音剛落,實驗室的門又打開來,NTW-20和巴基同時擡頭,看見迎面走過來一個身穿華服的高大的黑人男性。
“我想你們忘記了什麼。”瓦坎達國王抄着手,笑眯眯地挑了一下眉,“美國政府不允許那個冬日戰士參與作戰,但他們顯然不能阻止瓦坎達的白狼去幫忙解決一個振金走私犯。”
特查拉說完,背後又突然探出來蘇睿的腦袋,再後面還跟着一個提着手提箱的實驗室助手。
“嗨,嗨?我把手臂帶來了……怎麼突然來了這麼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