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算真的聊上了又能怎樣,他們之後要面對的現實問題半點不會少。
她還是那個膽小鬼。
不過今天,她會勇敢一次。
“待會陪我上宿舍一趟,我有東西給你。”
“……”
待會還要多久。
幸村精市抿了抿寂寞的唇,帶着人加快去餐廳的步伐。
但餐廳的氛圍卻添了幾分傷感,因為今天也是方大廚上班的最後一日。
他一個上了年紀又退休的人,之所以來東京綜合醫院當大廚,當然不是因為閑的沒事幹惦記那點廚師薪水。
他身上是帶着使命的,他要讓異國他鄉奮戰前線的朋友,吃上最香最合胃口的家鄉菜。
而現在,他的朋友們取了勝利,又即将遠赴新的戰場。所以堅守在這一程保障溫飽的他,也能安心地功成身退。
方大廚的手藝實在沒話說,幾乎統一了全醫院上下所有職工的胃口。
大家對于墨蘭謙和白無水的離開,或許會感慨失落,但不影響他們第二日精力滿滿迎接工作。可方大廚離職,無異于給每個人的世界捅了一個洞。
方大廚不做飯了,他們可怎麼活啊!
方大廚能上硬菜,也會料理小菜,就連煮的白米飯,都比别人好吃。
對于上班族而言,沒有哪一天的快樂能勝過饑腸辘辘時,滿足地吃下一口香香的飯。
可他們的快樂要沒了!
院長眼含熱淚,“方大廚,請您留下吧!我們給您再找兩位幫廚,另外再給您漲三倍工資,您看行不行?”
方大廚感激涕零,緊接着反手掏出一張名片,“院長啊,下次您來我的中餐廳吃飯,我一定給您打折。”
院長:“……”
院長忍痛批準了他的離職申請。
而這幾日,方大廚每天都從家裡帶來各種點心,主要是免費送人聊表心意,順便再宣傳一波自家的中餐廳。
等白無水晚上十點來到職工餐廳,他的免費點心小籃筐已空空蕩蕩,就連名片都派發得一幹二淨。
白無水調侃道:“方大廚,怎麼還在加班呢?”
那還不是因為等她,方大廚把事先留好的點心遞給兩位姗姗來遲的好孩子。
“站好最後一班崗嘛,今天想吃什麼,我給你現做。”
白無水拆開點心包裝,一邊往幸村精市嘴裡塞一塊,一邊對方大叔道:“你安排就行。”
兩人沒有煽情,方大廚高高興興地做,白無水歡歡喜喜地吃。
幸村精市吃着小點心,溫溫柔柔地陪伴。
待白無水吃幹淨最後一粒飯,她才和方大廚隔着服務窗口,笑着揮了一個大大的手。
沒有再見的揮别,大概也期待下一次相逢的緣分。
……
兩人回宿舍的路上,白無水的腳步依然放得很慢。
每多走一步,他們同處的時光便縮短一步。
可他們還是很快走到了宿舍前的綠化帶。
今晚的白無水似乎格外柔軟,她望着某顆沒有被路燈照亮的樹,竟又訴說起了過去:“我在戶外手術忙回來那次,你就是在那棵樹下把我吵醒的。”
“……”
幸村精市眸光下沉,沒有說話。
浪漫的少年自然樂意聊獨屬于他們的珍貴記憶,可她是一個對過去手起刀落、大步往前走的人。
如果把目光放在明天,她便不會回頭看。
但她卻頻頻回顧他們的昨日……他心中早早落下卻刻意避開的不安,在萬籁俱寂的此刻,忽地控制不住瘋長。
他扼緊她的手腕,索性挑明:“不要若有若無地暗示我,有什麼話你直說。”
全醫院的人都知道她明天要離開日本,她也知道他猜到了,但就是不直接告訴他。
離别是難過的,但日本到美國的千萬裡距離,不會令他的愛心生懼意。
可……她呢?
她若心裡沒其他想法,怎會對他含含糊糊。
少年淩眉上鈎,死死鎖定她的眼睛,似忌憚,更似威脅。
仿佛她敢說點什麼他不愛聽的,他就蓄勢待發立即進攻。
白無水不喜歡他兇兇的表情,她輕輕捧住他的臉,指腹一邊缱绻摩挲,一邊抵額貼近。
直到蹭平少年緊鎖的眉心,她才低聲道:“我們,要不要先分……”
話音未落,少年已堵住了她這張隻會氣人的嘴。
白無水呼吸不過來,她錯開角度,抓住喘息的間隙,“你先聽我”說……
他根本不讓她有開口的機會。
管她要說什麼,有這個念頭就足以被打入大牢!
勁綠的小草猛地被壓彎了腰,它們掙紮着爬起來挺直尖角,但小小的骨氣卻招來更無情的摧殘。
昏暗中,被蹂躏成一團的草地,肆意着芳草清香……以及淡淡血腥。
可血色剛凝珠,便被洶湧卷沒,又蒸發于熾熱的呼吸間。
少年禁锢着她的雙手,膝蓋抵着她的腰,“收回你的話。”
白無水氣息紊亂,臉上還漾着未散的春色。但她眼底,又如深海沉浮。
她沒有被少年的吻迷惑,也沒有因他的強勢動搖。
滴答,一顆水珠在她臉上濺開。
少年蓦地俯下身,掃在臉上的碎發如落花飄零,“無水,不要讓我傷心。”
白無水掙開手腕,輕歎着抱住他,“你先聽我說話,好不好?”
少年埋頭在她痕迹斑駁的脖頸處,收緊雙臂。
滴滴答答,雨珠顆顆成串。
白無水額間一片冰涼,“下雨了,我們先上去。”
幸村精市:“……”
他不動,故意和她唱反調。
白無水本來還有點心情沉重,這下又被他的孩子氣逗得想笑。
她拍掉手上的雜草,才護住他的腦袋不給雨淋,“我說的分手不是你想的那樣。”
“被你喜歡的感覺很好,和你談戀愛的這幾天,我也很開心。但不管我接下來說什麼,你都不能怪我,因為我也很用心地回應你的喜歡。”
雨水打濕她的發梢,她的聲音融在淅瀝雨聲中,像流水的回響。
“如果不分開一次,我大概和你走不到以後。”
原本還耐着性子的少年立即擡頭,“怎麼就……”白無水直接在他唇上豎起一根手指,喊他别吵。
幸村精市瞥她一眼,又把頭埋了下去。
還是不看她為好,免得冷靜不下來。
“喜歡是一件輕松美好的事,但我心裡裝了太多事。我還沒有徹底從醫患關系中抽離出來,時常産生我是否在趁人之危的困擾。又或者擔心,你隻是在單調的環境裡和我相處太久,才被緊迫的分别催化出了濃烈的情。”
幸村精市:“……”
他沒有反駁中斷她,但又實在牙癢,便隻好咬她。
嘴下的力度比方才留情多了,白無水低聲一笑,“我沒有小瞧你的感情,是我不滿足不夠純粹的愛情。”
人生漫漫,喜歡是驚鴻一瞥的意外與邂逅。
但漫長人生,卻又不能僅僅隻有童話的悸動。她不是一個普通的十七歲女孩,她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在見證神之子登上冠軍領獎台的那一刻,她也在自我價值的抗争中,得到了升華。
‘能成為醫生,真是太好了。’
這樣的好,不是因為履行了老頭臨終前的遺言。而是打心底地認可自己,并想成為一個護送更多人實現夢想的醫生。
她的船帆才剛啟航,也許未來飄搖,也許跌跌撞撞,但她不害怕。
深谙詭谲的大海裡,總有一雙手,等着她去營救。
隻不過,這樣的她,無法守住岸邊的愛情。
然而,與其總是回頭張望,倒不如先放手一次。
她無需忐忑愧對他的犧牲與陪伴,而他的愛人,也不會再遙望茫茫看不到前路的大海。
他可以在溫馨的生活裡,愛上更美好的女孩,談一段幸福沒有離别的戀愛。
反正,她霸占了他的初戀身份。還是甩掉他,讓他意不能平的狡猾初戀。
至于他以後會不會徹底忘記她……她不知道,但到了那時,她一定也不要記得他。
當然,如果她不當自欺欺人的膽小鬼。
那她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幸村精市絕對不要喜歡上别人!
……可她沒有絕對的自信霸占他的心。
雨水劃過眼角,卷出了一道破碎的淚意。
她頓了頓,待咽下苦澀,才繼續道:“幸村精市,我給你時間想明白。”
“如果還是放不下我……”
她故意推開他,在他複雜又混沌的目光中,勾起一抹耐人尋味的壞笑弧度:“那下一次,就别隻是喜歡我。追上來,讓我死心塌地愛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