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道清冽如泉的聲音響起:“你明知故問,想人家怎麼答你?”
“……頭次見面,本宮問問還不行了。”少年話裡話外雖有些不悅,語氣中卻聽不出絲毫怪罪,“喂了半天魚,手都被風吹冷了吧?本宮這兒有手爐,快抱着。”
“殿下。”那聲音長歎一聲,顯然沒接手爐的茬,柔聲細語轉道,“二位小将軍快起身,要不要來亭中坐坐?”
江裴與周世臣這才直起身。
周世臣一擡頭,方才遠遠瞧不真切的容顔一下清晰起來。
那是一雙極漂亮的柳葉眼,綴在一張清冷但不拒人千裡的臉上,便構成眼前見之忘俗的人。
周世臣從不信一見鐘情的。
從不。
-
喬惟要走。
這下同“周世臣”三個字有關的一切住處,國公府也好私宅也罷,她都住不下去了。
可真要想個落腳的地方,又有點試與天比高的難度。
她還不能離開洛京——劉敬遠與胡充未除,伍大壯父母的仇未報。
可這偌大的洛京略一思索,卻連她的安身之地都沒有。
回京郊麼?
可以住在伍家廢棄的小院裡,她并不忌諱這些。
但這個念頭在喬惟腦中甚至沒留下值得分析的印象便匆匆略過。
劉敬遠是個喜歡反複回到作案現場的頂級蠢蛋。
她若真住在那兒,除非是做好了與他一換一的打算。
喬惟坐在床上,從漆夜坐到天明,想得一陣頭疼也隻想出兩條路。
要麼放下小包裹權當無事發生,心安理得接着住在周世臣這兒,忍到此事完了——
可惜她不是個臉皮厚的。
既做不到舔着臉接着住下,又不覺得能夠再與周世臣合作扳倒胡充。
别看周世臣平日裡被江裴作弄也沒脾氣般,其實喬惟清楚,做武将的總有些铮铮鐵骨在裡頭。
被她這般折辱,哪裡會再幫她。
第二條路便是去尋祁娆。
很混蛋的選項。
喬惟開口,祁娆沒有不應的。
可且不說公主府裡大多是舊日宮裡的人。祁娆與江裴昨日剛成婚,正是新婚燕爾蜜裡調油的時候,她若杵過去……
明日江大人的靶頭可是有了。
喬惟越想着,心中越湧上一股難言的情緒。
這個周世臣……
可情緒湧上,喬惟卻早沒有那一刹的抗拒與怨火。
早些說啊。
她仰頭望向窗外,明月落,朝陽起。
早些說,她就不招惹他了……吧。
……
怎麼又想起他了。
喬惟慌忙晃頭,忙将腦中關于周世臣的事情全晃出去,逼着自己接着算後頭的路該怎麼走。
若真論近期唯一的好消息,或許就是祁華撤了她那些人鬼難辨的通緝令。
許是覺得這樣的法子捉不住她。
又或,真信她死了罷。
等外頭漸響起動靜,天已大亮,她已經沒時間再思考萬全之策。
先出門。
走出去了,自然知道要去哪兒了。
秉着這樣的心思,喬惟背起那個上回就整理出的小小的包裹,推開了門。
木門發出“咯吱”一聲響,天光傾洩照在眼前逆光而立的人身上,照得喬惟微眯了眯眼,才看清來者是誰。
“墨痕?”她有些意外。
墨痕朝她颔首,目光掃過她肩上的小包袱,沒有半分驚訝之色,隻問:“雲姑娘決定好了嗎?”
“将軍他……對許多人來說,是個良配。”
喬惟定定看着眼前貌似無波無瀾的墨痕。看他低眉順目,将自己打理得足夠有風韻,恭敬地掩蓋掉那些心思。
她忽然笑道,語氣一如既往地溫和:“我還沒有問過你,如何知道昨日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墨痕連呼吸都沒亂一寸,道:“換作姑娘亦會猜到的。”
“公主大婚,誰都不敢出錯的日子,費盡心思要害那位琴師又栽贓于我,總有些目的的。”
喬惟笑着搖頭:“可她隻有一個人。害那位琴師腹瀉不得上場替換了她即可,何必栽贓你?”
“雲姑娘這是何意?”墨痕擡起頭。
人如其名,墨痕有雙如清水染濃墨的眸子,叫人看不清,又想陷入。
“是覺得我有意害姑娘嗎?”
分明是與尋常無二的語氣,卻又聽出三分的委屈與心酸。
若是定力差些的,恐怕已經搖搖欲墜,想哄美人入懷了。
喬惟卻隻道:“我隻是覺得,墨公子或許要給我幾分交代,才好抵我昨日替你見那般血腥場面。”
墨痕聞言微怔,很快反應過來:“姑娘想要什麼交代?”
“自然不讓你難做。”喬惟緩步走到他跟前,卸下肩上包裹輕巧地塞進墨痕手心,湊近道,“你在此地等我,不也為着這個嗎?”
“想辦法帶我離開周世臣身邊,安置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