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正卿的話沒有說下去,曲徑久久等不見他這話的後半句,心便涼了大半。
她垂眸,矮身跪下,将佩劍置于身前,同蔚正卿重重的磕了個響頭:“曲徑有愧宗主多年教養,願一死謝罪,隻是請求宗主能夠看在我爹娘的面上,善待雲舒。”
蔚正卿倒也并無戲弄曲徑的意思,隻是話說到一半經不住走了神。聽到曲徑的話,知道她是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于是轉了話頭道:“你向來聰慧,今日之事,都看出了些什麼來,不妨說說看。”
跪在地上的曲徑略有遲疑,但還是如實說了:“有許多魔族被封印在宗門後山,焦陽伯長老身上的血應當是用來加固封印的。”
蔚正卿點了點頭,算是對曲徑猜測的認可,而後接着道:“經過這許多年的曆練和你師尊的教導,你确是成長了不少,如今即便是見了這種場景,也能夠保持平靜處之了。”
曲徑:……
她再次叩首,頗為惶恐的道:“弟子不敢。”
蔚正卿長歎了一口氣:“我們青山萬裡之所以能在建宗之初便立于四大宗門之首,究其緣由,乃是因為建宗老祖以一己之身斬殺魔尊,收複魔族千百,為修道界立下的赫赫戰功。”
蔚正卿所說,曲徑自然清楚。
老祖的生平被刻在主峰正門前的巨大石碑上,碑文乃是當時繼任的宗主将法力注入毛筆之中,在石碑上一筆一劃書寫而成,供所有前來求學的弟子觀瞻。
據說老祖為人灑脫,生平著作皆是由草書寫成,魂歸天地之前,親自為自己撰寫碑文,洋洋灑灑千字有餘。
但是繼任的宗主認為功法心得皆是要流傳下去給門中後來的弟子們看的,草書不便于觀看,故此親自用正楷全部重新抄寫了一遍,而後才又傳了下來,後來就連老祖親自所寫的碑文也一概被翻成了正楷。
另有傳聞說,繼任宗主在抄寫碑文時,發覺老祖所書平生多餘無用之處甚多,便将原本千字的碑文縮減成了八百字。
曲徑略有些走神,又被蔚正卿一句話拽了回來:“而那魔尊的内丹和收複的所有魔族全都被老祖他老人家封印在了自家宗門的後山。”
曲徑聽了,一時也愣在了原地。
說到此處,蔚正卿也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道:“雖說是魔族内丹,但通過陣法淨化後,裡面的能量卻可以為我青山萬裡所用,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們青山萬裡會是四大宗門之中天靈地寶最多,弟子修煉速度也最為快的宗門。”
四大宗門之一的青山萬裡之所以在各方勢力裡長盛不衰,所依靠的卻是魔族的内丹。
人與魔之間的仇恨,與貓和鼠不同,非是天生,而是由一樁樁一件件的血案,經年累月的堆積而來。
取用魔族内丹用以自身,本應為修道之人所不齒。
蔚正卿長歎一聲:“世人為榮利、觀念、生死所纏縛,你如今聽到的這些,這萬裡青山背後所掩藏的,何嘗不是我們這些後來人的塵世苦海。”
曲徑沉吟良久,卻沒有回複這句話,而是問了蔚正卿另外一個問題:“宗主,弟子有一問:近年來山下的魔族出現的頻率愈加頻繁,可是和後山魔洞有關?”
蔚正卿想,曲徑果真是個聰明的。
“維系陣法所需要的法力實在太過龐大,僅靠幾位長老們輸送法力,陣法遲早有一天會崩塌。近幾年陣法時有不穩,即便門中長老們在第一時間用自身法力去補足陣法,卻難免會使一些身形小,法力又弱的魔族渾水摸魚,趁機溜出去。”
說到此處,蔚正卿忍不住頓了頓,他看向曲徑,後者面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神色,于是他繼續說道:“我們偶然間發現修道強者的骨血可以用以填補陣法,于是四大宗協商後,提議所有有性命之憂的宗門強者都可以自願選擇,死後是否将骨血暗中運送至青山萬裡,用以填補陣法。”
原來,靈狐筆是風花雪月新上任的宗主和蔚正卿的一場交易。
果然,接着曲徑便聽蔚正卿罵道:“另三宗的宗主各個都是老狐狸成精,算計來算計去,全算計到了我們頭上。這些年以此為名,要去了多少天材地寶。”
既無需承擔風險,又可以得到許多好處,确實是很劃算的買賣。
蔚正卿在青山萬裡宗主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年,聽着時間不長,但其中辛酸隻有他自己明白。
他在同曲徑解釋之時,便也設想過了許多種曲徑的态度,但曲徑所作出的反應還是超出了他的預料。
少女跪在地上,雖然披着因為雨水浸濕而變得格外沉重的寬大外袍,卻依然将身闆筆的挺直,擲地有聲的同他說:“老祖在宗門志開篇中寫:‘雲白山青,川行石立、花迎鳥笑、谷答樵讴’,弟子以為,窮我一生,所為的恰是如此,故此弟子不覺得塵世苦,‘彼自塵苦其心爾’。”
“弟子深知魔洞一事不能外傳,若是傳到心術不正的邪門歪道耳中,必會引起禍端,宗主今日若要因此取我性命,曲徑絕無半分怨言。”
她重重的磕了個頭:“還望宗主看在我爹娘的面上,善待雲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