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正卿瞧着跪在面前,自以為難逃一死的曲徑,心裡想的卻是:可惜師姐瞧不見如今曲徑的模樣,和她生的足有六分相像。
隻是師姐外表柔弱,内心剛強,平日裡總喜歡笑着。而自己這個師侄,卻是外冷心硬,隻有到了這種關頭,方才能看出幾分師姐從前的樣子來。
十幾年來,他總是能夢見幾位師兄和死在他懷中的師姐,師姐彌留之際,依然是笑着的,笑着同他說:“正卿師弟,别難過了,你瞧,我們找到加固陣法的方法了。”她當時看上去真的很開心,若是沒有滿臉的鮮血,便定然能叫當時的他也安下心來。
她到那種時候,依舊語氣溫柔的安慰着他,同他囑咐:“待我們死後,宗門的擔子便要叫你來挑了,真是苦了我們的小師弟了……叫其餘弟子來瞧瞧我們的屍身,簡單的祭奠一下,而後便将我們扔進陣法内吧,讓師兄師姐們再護你們十幾年的平安。”
她的眼睛逐漸失去光彩,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到那時,曲徑和曲庭應當便長大了吧。”
蔚正卿站起身,從身後的書架上取出一個精緻的木盒,木盒中裝着數粒指甲蓋大小的白色藥丸。
他将那藥丸取出,走到曲徑面前,将藥丸遞給了她。說道:“服下它,明早你便會忘記今晚所看到的一切。”
曲徑擡頭看他,他繼續道:“不止今晚,自你有記憶以來的一切,從明日開始你都不會再記得。”
曲徑看着眼前的丹藥,沒有猶豫,直接接了過來送入口中。
藥丸入口沒有苦味,隻是有些清涼之感。
她站起身來,對蔚正卿行禮道:“謝宗主再造之恩。”
蔚正卿沒有說話,隻是看向了窗外,雨勢依舊。
曲徑知道自己沒有繼續留下去的必要,她的精神放松了下來,突然想起了歸途之中在村莊中遇到了殘存的魔氣,于是便禀報給了蔚正卿。
蔚正卿沉默半晌,而後似是自言自語道:“歸途之中,路遇魔族,争鬥中被魔氣入體,從而導緻失憶。”
曲徑知這是蔚正卿為自己失憶所尋找的理由,便不再多言,行過禮後退出了書房。
蔚正卿面對着被合上的房門,沉吟良久,淡淡的說了一聲“對不起。”
傾盆的大雨澆過了萬裡青山的每一個角落。
曲徑回到自己的側峰的房門前,她的馬早已經停在那裡等她,見她回來了便上前兩步,低頭輕輕的蹭着她的臉。她伸出手來輕撫着它頸上的鬃毛,而後将馬栓進了馬廄裡。
思來想後,曲徑還是決定給明日的自己寫上一封信,她雖交友不多,但也并非是無牽無挂,即便是都忘了,也希望今晚過後的她,在看過這一封信後,能對信上囑托之人都好一些。
雖也有些擔心明日晨起後自己會連字都不再識得了,但她總是會重新學的。
她将自己佩劍的劍柄以及劍鞘擦拭的分外仔細,十乘十的打上一層光臘。
臨睡前她打好了一盆水,将一應洗漱用具都放在了床邊,以供明日晨起後洗漱,免得到時忘了洗漱,遭宗門内諸多師兄弟們的笑話。
衣物穿戴複雜,外衣可脫,但裡面的衣服還是留着保險一些。
待到再也想不出什麼可準備的事情了,曲徑才終于躺在床上歇息下來,預想着明日會按時被弟子們敲響的晨鐘之聲,該是如何的悠揚而又洪亮。
晨鐘尚未報曉,日頭尚未出山,天色一片青冥。
萬裡青山之中,鳥鳴聲二三,溪水潺潺,一片幽靜。
突然有扣門之聲傳來,将正在整理道袍的陸影吓了一跳。
天光未亮,門内除了他與曲徑以外,應當是隻有巡山弟子才會在這個時候起身。這個時辰來叩他門的,定然是有要緊事向他禀報。
陸影拉開了門,今日負責巡山的弟子向他行過禮後,馬上接着道:“微塵師兄,弟子今日路過馬廄時見到了孤雲師姐的馬,上山巡查之時,卻并未在山頂見到師姐的影子。弟子覺得不尋常,便趕忙跑來告知師兄。”
孤雲是曲徑的字,亦是宗門弟子喚她時最常用的稱呼。
曲徑是怎樣的一個脾性,陸影也是清楚的。他這個師妹,乃是個拖着病體,發着高燒也要準時上山練劍的倔強性格。
幾日前,他同宗主、師尊收到了來自曲徑的秘法通傳,說是已動身離開了風花雪月門,他本已放了一半的心又被提了起來。
“你說在馬廄見到了孤雲的馬,那馬拴着嗎?”
“拴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