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也僵了,瞳仁也呆滞凝住了,臉白了。
嘴角不住抽搐掣動。
就在被子和衣衫從喜喜胸前滑落散開間,她看見了喜喜白皙如玉皮膚上一塊淡紅色胎記,那模樣,那形狀,那大小——
“喜喜!”
她養母周氏突然有天實在繃不住了,抱着她大哭一場。
“你不能嫁他!說什麼也不能啊!”
“因為,他是你的弟弟。你的親兄弟。”
*
喜喜感覺當時整個世界都是亂套的。
養母說,你知道為什麼我和你爹,把你取名叫做“喜喜”,因為,那時正好是個深冬,眼看就快過年了,咱們家還是捉襟見肘,四壁都在漏風,我沒新衣服穿,缸裡也一顆米沒有。而你爹呢,河邊上打了好幾天魚,竟一條打不着。
可是,忽然有天,他在河邊把魚竟打着打着,看見一個幾歲大的小女娃兒。
奄奄一息,全身滾燙正發着燒,凍得要死不活。
“哎,就是你。”
養母神情凄迷惘惘地回憶十多年前故事場景。“你知道,你那爹也是個不靠譜不成器的,沒事就愛去賭博喝酒,家裡被他敗得個精光,糟糕極了。後來,他又把你撿到,本想扔了,不去管那閑事……我說,我們無兒無女的,就先養着吧。你爹,開始不依,說自己這張嘴如今都快顧不上了,哪還能養得起一個撿來的女娃子。”
“如此,那天我們夫婦想了整整一夜,為這事吵來争去,你爹又嫌你當時病歪歪的,就算養着,估計也難活,可是,突然,就在他第二天去當鋪當東西的時候,撿了一根針細大小的金簪子,當時,他背着我就把那東西又拿去賭坊偷偷賭,不想,一下子又赢回好幾個元寶。你爹對我說,發财了,發财了……你是我們的福星,自從撿到你,這苦日子立馬有了轉機,所以,專門為你取一個名字,叫做喜喜。”
“自從你來我們家後,便一直歡歡喜喜。”
“而我們,也一直把你疼得不得了。”
“……”
喜喜後來也不知這件事對她來說,到底該是喜還是悲,是好,還是壞。
她一直就恥于家庭的貧困,父母的粗鄙和上不得台盤。
驟想起曾有個鄰裡小姐妹,她家是賣豆腐的,比她根本好不到哪去,甚至,長得也不如她好看。可是,突然有天,有人來相認,對方竟是個高門大戶,是什麼朝堂兵部侍郎來着。喜喜别提當時對那小姐妹的嫉妒、羨慕和心酸。
她想,為什麼被抱錯的不是她,不是她。
養母周氏接着又對她說,“喜喜,這些都是真的,是真的,所以,你都還沒瞧出來麼,自從那天宋夫人親自揭了你被子,看見你那靠左胸口上位置有個紅色的胎記,她就一直三天兩頭不間往我們家來,各種盤問,問你的生辰,你的八字,你出生時的樣子……問着問着,我心知再也瞞不過了,即便,即便我各種咬死了你就是我親生的,可是,她還是不死心。最後甚至,她忽然笑了,也不再問我,随即我面前桌子一拍,‘好!’她說,‘周夫人,若是這喜喜真是你肚裡生的,那麼,我對她和咱們時宴的這樁親事就沒什麼異議了。我看,趕緊選個日子,讓兩人完婚成親!’……我的天呐,喜喜!我的喜兒!”
養母哭得肝腸寸斷,抓着她衣袖手腕。“你說,我能讓你們成親麼,他是你的弟弟,你的親弟弟!我不能呐!”“……”喜喜其實最後也在想一個問題。是啊,這件事對她來說,到底該是喜,還是悲呢,是好,還是壞。
印象中,她記得很深很深的一回,是有天,她躺在床上養傷,宋母又帶着大包大包藥物禮品來看她了。依然親切和善,對她噓寒問暖。當然,那時場景,還沒發生宋夫人揭被子看胎記一事。
那天宋珍珍也來了。
她就靜靜站在宋母身旁,其談吐氣質,文秀的眉目,高貴的面容、一身書卷的優雅從容淡然模樣,看得她好生自卑。也好生難受。她養母周氏熱情地給諸人又是端凳看座,又是倒茶端茶。
其實當時家裡也實在沒什麼拿得出的好茶。
當然,那時的喜喜也不懂茶。而且就不說那時,即便已經在學士府生活恁久,隻怕現在的喜喜,最多也隻能分清什麼是團茶,什麼是散茶,而每一種茶,又哪種為上等,哪種是最最次的末等……
總之,她那養母周氏當時給客人一碗碗倒茶。
罐中茶葉也自然是某些大戶人家,沖泡給牛喝,牛都未必會喝的那種、最最末等散茶。
養母笑眯眯巴結讨好似一碗碗給客人遞着。
遞到宋珍珍面前時。
“謝謝伯母。”
對方彬彬有禮,點頭雅然一笑。
垂下眼,看看那茶碗殘缺破損的邊緣,以及沾着的一抹濃濃油漬污痕。
她輕輕地把茶碗手捧放于膝上,卻始終安靜聽人說話,微笑不喝。
當然,就是她的那抹笑,深深刺痛當時喜喜的五髒六腑和眼睛。
她後來也一直在思索某個問題:
她是真有多喜歡那宋時宴、宋家四公子麼?
還是,因着他的身份,首先才動了心,起了心思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