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你記不記得我曾對你說過,在這個宋家,隻有咱們兩是異類。”
“我是姨娘生的,而你呢,又是從鄉野裡來。與這府上的規矩習慣太多格格不入。”
“咱們兩個同是異類,應是天涯淪落人,應該團結緊密,相互溫暖,對不對?”
“還有,你看這天上的一彎新月,想起我曾寫給你的一首詩麼,愛他時似愛初生月,喜他時似喜看梅梢月,想他時,道幾首西江月,盼他時似盼辰勾月……”
“三姐,對我來說,你在我心裡就像這天邊的月,時而圓的,時而缺,時而深,時而淺,總是捉摸不定,讓我難以猜懂你的心思……”
“……”
喜喜更加氣得全身戰栗顫抖。頭皮發麻幾乎快要血管爆裂。
此時,天上一彎新月如鈎,她正靜立在學士府花園某假山藤蘿花架下,重重想着心事。府中兄妹幾人早從農田收工回來了,時下暮色四合,諸兄妹洗了澡,換了衣服,又用了晚膳,喜喜因方才幾兄妹圍一大桌子吃飯,那宋時宴給她又是遞碗筷,又是笑吟吟關心夾菜,還有各種體貼溫暖,并挨着她坐。
她一時氣漲于胸,将對方給她夾的一塊魚肉面無表情用筷子又夾了出去,并端着碗,離對方也離得遠遠,重新找個位置坐了。其他幾人,如宋時璟宋時簡等,仍舊你看我,我看你。宋時璟搖搖頭,大概是剛還心悅意外于喜喜在那農田家、對齊老漢的大度寬容,可如今這副模樣,是看來,曾經的那個脾氣乖張惡劣的人,竟又又又回來了。
宋時璟輕輕用帕子擦嘴,表示對眼下喜喜的這言行舉止無奈失望。
宋時簡等也是不用說。
鼻子裡哼一聲,仿佛表示,看着宋喜喜這大小姐脾氣模樣就倒胃口,這飯都吃着不香了。
“不是給你說了,四弟,你少管她理她。”
宋時宴大度朝諸位兄長姊妹聳聳肩,同樣也像在表示,沒事兒,我是弟弟,關心姐姐是應當的。我讓着她,也更是應當的。你們也不要對她太苛責,不管怎麼說,要多包容一點兒,畢竟,她也有心理的苦和說不出的煩悶憂傷。
宋喜喜實在聽不下去了。
看着對方那樣子,心想,不錯,不管是眼下這個人的眼睛,鼻子,眉毛,薄薄的嘴唇……和當初原來記憶中的宋家四公子宋時宴都别無二緻。
除了眼神。
仿佛兩汪藏着吃人妖怪水鬼的幽湖深潭,妖冶詭秘得令人可怕,并這樣的眼神,如今,除了自己,餘下家人全都讀不懂。大哥宋時璟讀不懂,二哥宋時簡更讀不懂……
“你們慢慢吃,我吃好了!”
她覺得自己實在需要透氣,需要重新去張嘴一呼一吸。
開滿藤蘿花的小天井。微風搖曳婆娑的地上與牆壁樹影。
喜喜迎風而立。
忽聽得身旁柳樹稍上一陣鬼魅般雀鳥排翅飛叫。
喜喜心中淩亂一驚,想,是了,這雀鳥不開口,藏在深深的濃稠密葉間,除非發出叫聲,誰會發現得了它呢?誰發現得了?正想着,口中呼吸反而是越發急促。宋時宴穿着素白長衫,手拿着一支綠玉箫。
竟也不知何時,站立于她身後,緩緩吹奏起來。
吹完之後,他繼又走了兩步,轉身靠近她。
“三姐,我這蕭聲,可還好聽?”
他把玉箫橫于又手心,笑眯眯凝向對方。
當然,這話問完畢,前面以上一連串的聲情并茂說辭,柔柔地,如月下溪水,同樣出自于他的那一番唇齒口舌間。喜喜見對方跟來,自然是厭惡恐懼,避之不及。如寒星冰冷秀眸朝對方冷冷盯一下。急忙跑回雲煙閣的廂房裡,再把房門一關。
哎地一聲,桌邊坐下,濃重歎息。
往事依舊随對方剛剛一番輕佻的言語舉止,排山倒海、紛沓而來。
喜喜猛然從凳子起身,焦躁地房裡踱來踱去。
當然,最近兩日這樣的焦躁煩悶,已經困住了她的所有日常生活。
*
又想起她之後果斷離開周家,搬回學士府。
她在學士府生活了一段時間後,才發現,自己與這府邸的哪怕一朵花、一根草、甚至一塊地磚都格格不入。這宋家,不是她想象期待中的錦衣玉食、頂奢富貴,自然不用說。她在府邸生活的大多時間,是敏感,挑剔,自卑,是心理說不出的憋屈和郁悶。
尤其幾個兄弟姊妹,如宋珍珍,宋時璟,宋時簡,甚至那宋時宴——
對,就是她曾在未了解身世前,對其一見傾心的宋家四公子,看她都像在看從天而降的異類與怪物。她讀不懂他們的表情、動作與語言,看不懂、也更融入不進他們的日常生活、種種習慣;
理解不了他們話裡話外的意思,到底是在真對她好,還是有意捉弄看她出糗、笑話……
她一直就覺得自己是被大家孤立排斥了。
當有天,她又在學士府花園散步,敏感又自卑暴躁的她,聽幾個丫頭在水榭那叽叽喳喳,議論着什麼。喜喜想,肯定又是在說自己壞話,這些小賤人,時常挖苦自己這不懂,那兒粗俗之類,便把柳眉一怒,正欲雄赳赳氣昂昂、叉腰去收拾教訓。
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