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淵搖頭道:“你這小子,說的都是什麼跟什麼亂七八糟的,不行!不通!不過關!”
宋時簡瞪眼問宋珍珍,“珍珍,我這真沒過關麼?”
宋珍珍趕忙為二哥解圍笑道:“爹,好在二哥的第一個詞牌名,‘紅娘子’是沒錯的,至于他的第二句嘛,骨牌名是楚子問鼎,也是出自左丘明的《王孫滿對楚子》裡的一句,定王使王孫滿勞楚子,楚子問鼎大小輕重焉……”
又道:“聽着雖不大通,勉勉強強,還是過關了。”
宋珍珍話音剛落。
宋時璟也道:“他那句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雖說算不上漢樂府,爹,您老人家就通融一回嘛,何必那麼較真呢?”
眼看都在為宋時簡求情,宋時簡一時洋洋得意,笑得臉上也快開花,宋淵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尤其旁邊白氏笑道,家裡過一個節,相公,你那麼嚴厲死闆幹什麼。
當然,少不得還是數落兩句,“以後,你的學問,紙墨,書籍,都要花點心思。别隻就知道舞槍弄棒,愚蠢無知的匹夫一個!”
宋時簡應付着,說,是的,兒子會謹記父親教訓。
接着,又該宋珍珍行令。
宋珍珍才女/優雅,輕飄飄脫口而出:“長相思。驿寄梅花,魚傳尺素。昭昭素明月,晖光燭我床。”
翻翻骨牌,不遇“尺素”,接下來就是宋喜喜。
喜喜看着綠衣小婢手捧的托盤骨牌,輕咬下唇,一時間,表情尴尬,頭腦空白。
老實說,來了學士府這麼久,她哪知道這些高雅有深度的酒令玩法。
她養父袁伯嚴倒是個貨真價實的老酒蟲,時常會聽他和一些豬朋狗友在以前家裡邊喝酒,邊劃拳,什麼,“一心敬,哥倆好,三三元……”之類。
且忽然至這裡,宋淵和白氏表情立馬威嚴肅穆,兩夫婦眸光緊盯着喜喜,竟然都是那樣冷冰冰,沒有給她絲毫寬容化解的餘地。
尤其宋珍珍一身素衣淺裙正要忐忑站起身來說情,“父親,母親,依女兒看,咱們還是不玩這個了,會不會比較好!”
“……”
宋淵把手中的竹著忽重重一擱。“她既是咱們宋家的女兒,咱們會的,她自然也要會。就算不會,也要想辦法去學,去融入……如果,都像她這樣子,她說不會,就什麼依着她,喜歡的,她不喜歡的,統統以她的個人喜好甚至經曆看,那麼,咱們宋家以後是什麼樣子。和你們談什麼兄弟姊妹情,今兒中秋,還談什麼團團圓圓、共享天倫?”
“……”
白氏很認同宋淵這番說辭教訓。
喜喜這丫頭,确實不能再繼續以前那樣放縱、寬容、忍耐了。
之前,縱得她親自把弟弟推下水,那宋時宴很乖,很善良,同時又顧忌家裡兄弟姊妹和睦團結,家和萬事興,不停為她求情。這也罷了,她既知悔悟,領情,感恩兄弟的寬和善良也很好。
尤其,最後結果和珍珍賭氣,誤食了甘草鯉魚,中毒昏迷,險些一腳踏入鬼門關。
那時,她這個做母親的也覺得對眼下剛回府的女兒也許嚴肅些,她還需要時間,一步步去适應,成長……可是呢,又瞧瞧那晚上對父母親所說的那些話,簡直,簡直是……看着喜喜那副委屈,低頭,輕咬下唇模樣,白氏剛剛準備心軟,讓丈夫宋淵算了算了,不如就聽珍珍建議,換一種酒令玩法……
到底心腸一硬,面若寒霜。“珍珍,别為她求情。你爹的道理,你們在座其實都應該好好聽着。咱們是一家人,心連心,誰也不能搞特殊。她現在不會這些,那就慢慢學。總會一步步适應我們家的作風,和日常生活習慣。”
敲山震虎,這是敲山震虎啊……
喜喜先還很憋屈,委屈,覺得丢人尴尬,想想,也能理解父母親對她這些提點和想法。
“父親,母親,你們二老教訓得是——”
正要站起身來。
卻聽旁邊宋時宴打叉笑道:“我看,這酒還是不要罰三姐了。我來替她……”
宋喜喜反應極快,在宋時宴端起酒杯之前,搶先一步,立馬高傲站起身來,“不!我自己該受的懲罰,就該我自己頂着。四弟,多謝你好心。這酒,我現自罰三杯。從今以後。”
她眸光動容鄭重一一掃視衆人的臉,管家娘子周氏的臉,母親的,父親的,大哥,二哥……
掃到宋珍珍時,“我定會努力上進,用功讀書,父親母親教訓得對,我要一步步融入這個家族。不讓大家都來遷就我,學不會的,就慢慢學。總有一天,我要成為珍珍姐那樣,滿腹文章,做一個知書識禮的女兒!”
“……”
此話一出,衆人全都驚詫,愕然不止。
當然,這隻是一個酒席上小小插曲過場,她此番話撂出來後,宋母等點點頭,心想果然這樣就太好了。
都沒太當一回事。
之後便輪到宋時宴,他起身負手望月好一陣,念的是,“望海潮。煙雨松楸,風塵淚眼。窮海有人埋碧血,陰磷千載自沉紅。三五明月滿,四五蟾兔缺。”
海潮,煙雨,風塵,淚眼……
宋時宴口中的骨牌名,是《丹心化碧》,出自《莊子外物篇》:“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員流于江,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為碧。”所講的是周朝時期,劉文公的大夫苌弘,一生忠于朝廷,後蒙冤為人所殺,傳說他的血化為碧玉。
在場諸人,全都不知道他的用典。
隻宋淵搖頭,心想,太過悲怆沉重了,這樣的中秋佳節,他念這樣苦大仇深的一句酒令詩詞。
突然,女兒喜喜那晚的一席話莫名闖入腦海,心一驚。
立即審視對方,見其眉宇舒展清朗,氣質蘊藉,并沒什麼特别怪異之處,反倒是女兒喜喜那雙眼睛,那雙眉毛,左右一上一下,閃爍不甯,心裡藏着什麼,宋淵蹙額,真是荒唐,瞧,他在想什麼?
那喜喜是個“小瘋子”,難道自己這個當父親的跟着一起瘋?
“……”
大家正說笑行令間。另有家仆氣喘奔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