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阿含經》裡說“愛生時便生苦 。”
若無愛憎,浮生何故漫長
偏生執念起時,誦經聲便卡在喉嚨
才知相思比佛偈難念,情是第八萬四千劫!
大郅朝尚佛,朱雀門外三十裡皆聞梵鐘。前朝護國寺改作寶相寺,琉璃瓦俱換成玄色,壓得飛檐低垂,像黑蛟盤踞在終南山麓。
今上親賜的《鎮龍疏》用朱砂寫在金箔上,由八百禁軍擡着沿神道遊了七日,所過之處松柏盡折——禮部那些紫袍官兒說,這是要鎮斷前朝盤踞百年的龍脈。
唯有廣華寺蜷在舊日山門内,這是前朝雄才武略、開疆擴土的武帝為寵妃建的小廟,青苔漫過武帝題的“璇玑”匾,斜陽正巧漏過殘瓦,在“玑”字末筆處凝成一點朱砂。
新朝首位狀元打馬遊街時,偏這青骢馬走到廣華寺前發了癫,硬是撞開半朽的山門。衆人追進去時,見狀元郎正對着殘破的“宣妃造像碑”發抖,隔日便稱病辭官。
自此再無人敢近這野寺,倒讓檐角鐵馬得了清靜,終日與山雀和鳴。
年深日久,荒寺殘垣終是續上了人聲。功德箱底的蛛網被新落的銅錢斬斷;蒲團上印出零星香客膝痕;連那尊褪了金漆的菩薩,眉目也被香火氣熏得溫潤起來。
偏嬌耳就獨愛廣華寺小竈上的素齋,姬夏舒每月初九雷打不動陪她來此小住一兩日,這幾年捐的功德錢能把寺裡褪色的所有佛像重漆一遍,連掃灑小沙彌見了姬家車駕都要合十念三遍“阿彌陀佛。”
殘陽漫過斑駁經幡,山門前零星跪着祈福人。粗布短打的漢子正往功德箱裡塞陳谷,盼癱床的老娘熬過三冬;帷帽垂紗的姑娘攥着捏皺的姻緣簽在菩薩跟前轉圈;裹頭巾的農婦往青銅香爐裡敬當季新麥……檀煙裹着絮語扶搖直上,香灰簌簌落滿神台。
嬌耳邁過脫漆的寺門檻,門口挎竹籃的婦人突然拽住她的鬥篷,“姑娘替俺娃兒供個長明燈吧!”婢女玉珠忙摸銅錢打發,又急慌慌去撩開車帏候着。
她鞋尖一點碾碎車轅旁殘冰,利落登上車廂。玉珠尚在系簾,老孫頭正在調整鞍鞯,拴在古槐的棗紅馬突然揚起前蹄嘶鳴,車轅撞在拴馬石上迸出火星,老孫頭拽着缰繩被拖出丈餘遠。
“小姐!” 玉珠瞬時瞪大眼睛,驚恐地尖叫一聲,整個人撲過來用身子将嬌耳護住。
瘋馬狂躁地甩動頭顱,拖着車廂橫沖直撞,斷木碎屑與火星齊飛。
青帷擦過崖邊古松刹那,嬌耳瞥見車簾外翻湧的雲海。斷裂的缰繩抽在玉珠臉上濺出血珠,她們随着傾倒的車廂滾向山澗——
千鈞一發之際,虬曲的古槐枝桠卡住了車轅。嬌耳額頭撞上凸起的青石,溫熱血迹漫過眼簾時,恍惚聽見玉珠帶着哭腔喊:“二公子!是二公子的箭射中馬眼了!”
暮色裡白衣翻飛的身影躍下馬背,姬夏舒甩開雕弓朝山崖奔來。斷裂的槐枝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探出半截身子抓住車轅,腕間佛珠突然崩斷,十八顆菩提子墜入深淵。
“抓緊我。”急切中帶着柔意的聲音擦過耳際,嬌耳卻覺眼前越來越暗,最後映入瞳孔的,是哥哥袖口滲出的血正滴在自己染紅的衣襟上。
嬌耳是姬家養女——生父乃定國公麾下副将,母親則是北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