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株極為罕見的素冠荷鼎,屬蘭花中極品,千金難求,豔冠百蘭,她不知從何處尋得,他好奇詢問,她卻笑而不答,将花作為十六歲生辰禮物送給了他。
花被他養的極好,花枝繁茂,葉子飽滿肥厚,這花很是嬌氣,屬實不好養,他為此用了很多心血,又是查閱資料,又是請教花匠,澆水施肥,修剪養護,愛若珍寶。
花待放的那幾日她便會一整日都待在他書房,胳膊肘撐着巴掌大的小臉,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蘭花,時不時瞥眼正在看書的他,不耐煩道:“哥哥,你說今天會開嗎?”
他擱下狼毫輕笑,袖口金線蘭花掃過她鼻尖,盈盈垂眸看她:“不如哥哥給你搬回你院裡得了,省的你來回跑。”
她果斷拒絕,扁扁嘴道:“才不,哪有送出去的禮物再讨回去的理。”
過會兒又彎起漂亮的眼眸,沖他狡黠一笑,婉如春花明媚:“這花給我就養死了,還是哥哥養着好,我隻來瞧它的美就好。”
“哦,原來妹妹是打着送給我的幌子,坐觀其成呐。”他抿了抿唇,唇角漾起一抹寵溺的笑。
她鼓着腮幫子佯裝生氣,眼裡若含春水,漾動着粼粼波光,嬌嗔道:“哥哥真讨厭,看破不說破,揭人不揭短。”
春意缱绻,葳蕤滿園,十三歲的少女,初成花蕊,綠裙袅袅,膚白勝雪,眉梢眼角皆是春意,嫩的仿佛都要滴出水來,嬌仙靈動。
他眼波盈盈地盯着她,旖旎春風拂過臉頰,拂亂他兩鬓碎發,也拂亂了他的心湖,輕輕地撩撥起一圈又一圈細微的漣漪。
此刻軒榥外的竹濤聲與舊日重疊,姬夏舒閉目深嗅,卻隻捕到一縷殘香,非蘭非麝,是她發間永遠的木槿葉味。喉結在晨光中滾動,擡手撫上花葉時,指尖與十六歲那年的青瓷盆沿一樣涼。
天完全亮時,他将書扣在桌上,啜了幾口茶,将剩餘茶水澆灑在文竹上,喚來婢女若梅,吩咐道:“你去趟芳芬園請婉瑩妹妹過來趟。”
起身扭轉了下脖頸,發出細碎噼啪聲,後仰拉伸的腰身将雪青外袍繃出褶皺,七八個時辰讀書,寫字,作畫,脖頸實在吃不消。
一直站在他身後的春桃忽然輕開口道:“婢子給二公子揉按脖頸。”
姬夏舒這才發覺她竟始終這麼站着,半步未挪,轉身斜倚書案前,饒有興味挑眉:“會按硗?”
春桃垂首,嗓音輕顫聲若蚊蠅:“會...會些皮毛...”
“在哪兒學的?”他眉梢微挑,晨光碎在半阖的鳳眸裡。
小丫鬟猛然擡起的下巴繃出嶙峋線條,急聲解釋:“公子千萬别多想,婢子的爹是位鈴醫,幼時略學了些...”每個字都像在喉頭擠撞。
姬夏舒揚唇一笑:“你倒說說,我該多想些什麼?”
她脖頸幾乎折成直角,雙手絞得發白,眼睫死死黏着青磚縫。
“你就這般懼我?”姬夏舒支額輕笑,廣袖掃過案上宣紙。
春桃喉間滾着模糊聲音,讷讷搖頭。
姬夏舒曲起長腿換了站姿:“昨日李嬷嬷緣何責罰?”
“沒...沒有...”否認裹在成串砸向衣襟的淚珠裡。
他折腰逼近,鉗住下颌迫使擡頭。春桃戰戰掀睫,眸光散在虛空處。
這張臉實在寡淡,嶙峋面骨撐起蠟黃面皮,偏生偷來雙桃花目——眼尾洇着淡紅,淚光潋滟如三月煙雨,突兀地嵌在臉上。
姬夏舒忽然掩住她下半張臉。春桃脊背繃成彎弓,嶙峋鎖骨随屏息起伏。他逡巡這雙淚眼許久,目光刺破淚膜丈量着某種不可見的距離。
待春桃眼前發黑,那隻手才松開,沁涼指尖拭過她眼尾:“這雙眼生得妙。”随手扯過錦帕拭指,擲給她:“收拾幹淨。”轉身往廊東客廳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