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耳的心猛地一緊,這背影莫名的熟悉,她壯着膽子緩緩靠近,想一探究竟——
“公子?”
那身影聽到呼喚,先是微微一頓,随後,緩緩地轉動身體,當那人肩線轉過四十五度時,她嗅到濃重的鐵鏽味——不是陳血腐臭,而是新鮮動脈血特有的腥甜。
月光突然穿透雲層。
眼前之人,竟沒有臉,整個頭部是一片血肉模糊的可怖景象,分不清五官,殷紅的鮮血正不斷地從那團模糊中滲出,順着脖頸蜿蜒而下,将衣衫染得一片通紅。在月光的映照下,那鮮血泛着詭異的光,令人作嘔。
“啊 ——” 嬌耳驚恐地尖叫起來,聲音劃破寂靜的夜空,尖銳而凄厲。
她眼前一黑,整個人如斷線的風筝般直直地昏了過去。
待嬌耳悠悠轉醒時,隻覺腦袋仿若被重錘敲擊,昏沉欲裂,眼前景象亦如隔着一層薄紗,朦胧難辨。須臾,意識漸歸發現自己躺在鋪着灰色毛毯的馬車上。
她用手肘撐着坐起來,看到對面坐着個十六七歲少年公子,身形如新竹抽條般清瘦颀長,烏發用靛藍發帶松松系着,面龐尚存稚氣,兩頰被北風撲出薄紅,眉毛生得濃秀,杏眼圓而亮,像是剛在雪地裡打過滾的幼鹿。
嬌耳腹诽不會又是位表哥?
“姑娘醒了?”少年合上書,聲音清脆,“剛剛路過朱雀街,聽到叫聲,循聲進去,不想竟看到姑娘倒在院中。因不知姑娘家住何處,隻好在此等候姑娘醒來。”
他執起小泥爐上的銅壺,手腕轉出個生澀的弧——顯然不常做這些侍奉活計。
茶湯注入白釉盞時泛起漣漪,恰似他話語裡的顫音。将茶盞推過小幾時,睫毛撲閃,“姑娘潤潤喉!”
嬌耳接過茶盞,指尖貼着杯壁緩緩摩挲,釉面倒映出少年偷瞥的眼神——他睫尖随她指尖遊走的頻率輕顫,待她擡眼時又慌忙垂首去撥弄爐灰。
嬌耳直望少年,眸中凝着兩汪清泉似的懇切:“承蒙公子搭救,小女感激不盡。”她将茶盞擱在案幾上,身子微微前傾半寸,“寒舍就在附近,懇請公子移步,容我奉盞熱姜湯驅寒。”
少年慌忙擺手,耳尖紅得似瑪瑙珠子:“姑娘美意在下心領!”他别開臉盯着晃動的車簾穗子,聲音卻比方才清亮三分:“隻是此刻時辰已晚,貿然叨擾恐多有不便,改日再登門拜訪亦無不可。”
嬌耳見他推辭,又追問道:“還未請教公子尊姓大名,改日也好登門道謝。”
少年聞言羞澀一笑:“不過是舉手之勞,姑娘不必挂懷。”
嬌耳隻得作罷。
馬車尚未停穩,少年已撩簾躍下。他先是用袖口撣淨踏腳凳,靛藍發帶尾梢掃過凍紅的耳尖。手臂擡起時遲疑半息,而後小心翼翼橫在車轅與她衣袂之間,月白細棉袖口被風吹得緊貼腕骨,露出青澀的骨節輪廓。
嬌耳指尖懸在他袖口三寸處,稍作猶豫後虛虛搭住他小臂外側,觸感比想象中堅實——原是書生裝扮,臂上卻覆着層習武之人的薄肌。
待她足尖沾地後,少年慌忙收手,仿佛被國公府門前的石獅燙着了掌心。
嬌耳回首再次向少年道謝後,提裙跨過門檻時忽地駐足,方才自己分明未曾提及府邸方位,他怎知的?
夜風卷起她鬓角碎發,掃過微蹙的眉尖,她擡手揉了揉隐隐發脹的太陽穴,搖頭輕笑:“當真是魔怔了。”
朱漆門阖攏的刹那,少年已端坐車内,指尖在膝頭輕叩三下,他透過晃動的車簾縫隙凝視國公府匾額,左頰現出個淺淺梨渦,虎牙尖抵着下唇,卻壓不住嘴角翹起的弧度。
“鄭力,回府!”尾音尚未落地,右手已急不可耐地扯松領口,後腦勺重重靠上車壁,眼底掠過一抹得逞的流光。
三日後鄭大學士攜子拜訪國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