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望榆在太陽底下走了大半天,額頭滲出細密的汗水,臉頰泛紅,一雙明亮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能。”賀樞輕拍面前人的手臂,擡頭看見前邊巷子口的大樹,“不要着急,先到陰涼處休息緩緩,免得急出了病。”
她隻聽清他說的第一個字,恍若溺水之人用盡全身力氣,終于找到求生的浮闆。
兩人走到樹下,茂密層疊的枝葉遮住毒辣的陽光,悶得猶如蒸籠的空氣裡終于起風,絲絲縷縷,帶走焦灼的熱氣。
“……謝謝。”千言萬語梗在喉嚨裡,江望榆不知道怎麼說,不停重複,“謝謝……”
賀樞沉默片刻,輕聲問:“這味藥對你很重要?”
“是。”
她不敢賭,兩年多了,好不容易等到兄長眼睛痊愈的一絲希望,她不敢因為所用藥材不夠好,而導緻一切前功盡棄。
江望榆低頭用力擦擦眼角,身上熱意漸漸散去,也逐漸冷靜下來,問:“你去哪裡找石決明?會不會很困難?會不會對你造成困擾?”
“放心,我在宮裡還算有些門路。”賀樞寬慰道,“時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夜裡還要進宮值守。”
“那……”她遲疑一會兒,追問,“你什麼時候能找到石決明?”
賀樞想了想,“子時二刻,我在角院等你。”
“好。”
目送他離開後,江望榆看看沾滿汗水的衣服,加快腳步回到家中,沐浴重新換好官袍,比往常更早地進入西苑。
她恨不得一睜眼就到了子時二刻,但總歸有希望,心裡不再像前幾日那般擔憂焦慮,認真觀測記錄。
值守結束,她壓根沒有理會臭着張臉的劉益,離開觀星台,一路飛奔,跑回角院。
遠遠地瞧見站在門口的修長身影,江望榆心中喜悅難抑,跑到他的跟前,看見他手裡的兩個錦盒。
“這裡面的是不是……”她顧不上問他為何提早到來,吞了口唾沫,“就是石決明?”
賀樞颔首:“先進去。”
江望榆從屋裡搬出兩張小矮凳,點起燈籠,挂在廊檐下,看向他……以及手裡的錦盒。
見對方的視線一直凝在錦盒上,賀樞往前一遞,“你看看,倘若還是不行,我再去找找。”
她連忙拿起盒子打開,借着燭光,看清裡面的石決明。
質地堅實,内外潔淨,周圍夜色微濃,隐約透出細微光澤。
“怎麼樣?”
她撚撚碎末,謹慎地開口:“我要拿回去給大夫看看。”
江望榆回屋,将兩個錦盒放在榻邊,再轉出屋外,看見站在小院裡的人,走到他的面前,雙手交疊,額頭抵在手背,朝他深深一鞠。
“閣下大恩……”
賀樞虛扶一把,出聲阻止:“不必言謝。”
在他的攙扶下,江望榆重新站直,瞧見他平靜的神色,直覺對方不想聽那些長篇大論的客套恭維,将嘴邊剩下的感激話語咽回去。
“不管如何,還是要說聲謝謝。”她停頓一下,“請問多少錢?我明日把錢給你”
賀樞自然不會收錢,略一思索,找出合适的理由拒絕:“這是我從太醫院托人拿的,你身為朝廷官員,在太醫院裡看病拿藥,不需要額外出錢。”
江望榆一愣,下意識挺直腰背,往後倒退半步,渾身緊繃,直直盯着對面的人。
夜裡寂靜,小小的院落裡,她聽見自己的呼吸一瞬間沉重起來,一字一句地問:“你究竟是誰?”
賀樞微微怔住,腦海裡迅速閃過兩人相處的情景,他的言行應該沒有任何疏漏,卻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從哪裡聽到了什麼。
現在還不到揭露身份的時候。
賀樞勾起腰間的牙牌,正面朝上放在掌心,舉起來,不答反問:“你不是親自去看了名錄嗎?”
名冊、牙牌都是真的,絕非僞造,值守在西苑的禁軍更沒有攔他。
對方剛剛才幫自己解決了燃眉之急,她現在卻對他心生懷疑。
江望榆低頭盯着鞋尖,微微張開嘴唇,又緊緊抿上。
“對不起。”她擡頭,對上他坦然的目光,尴尬地别開視線,“我不該懷疑你。”
“無妨。”賀樞有些好奇,“隻是你為何忽然這麼問?”
江望榆回頭看了眼屋裡的錦盒,往前一步,壓低聲音解釋:“我聽說聖上命令最近不能随便從太醫院拿藥,尤其是像深海石決明這樣的稀缺藥材,我去了幾次太醫院,他們都不敢給,但是你能拿到……”
說到這兒,她頓住,偷偷瞄了他幾眼,接上剩下的話:“……故而,我猜測是因為你的身份特别貴重。”
竟然是這樣。
賀樞耐心聽完,暗暗感歎一聲,搖頭笑道:“我隻是碰巧在太醫院認識幾個人,而且據我所知……”
他卡了一下,斟酌将要出口的稱呼,選擇一個穩妥不出錯的說法:“……聖上并沒有下過那樣的命令。”
江望榆想起他在天子面前當差,或許消息會比較靈通,歎道:“我也找了太醫院的人幫忙。”
“是誰?”
“嗯……”她拉過矮凳,“能不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