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樞閉上眼睛,輕緩地呼出一口濁氣,順着聲音轉身,再睜開眼睛時,出現在視野裡的是白皙的掌面……以及躺在手心的一枚紅棗。
“你要吃紅棗嗎?”江望榆往上舉起手,“是甜的。”
賀樞沒動,隻盯着那枚小小的紅棗。
她瞄看他平靜的神情,摸不準他究竟是什麼意思,屈起手指,“除了紅棗,還有核桃……”
手心還未合攏縮回,指尖擦過,極短極快地觸碰一瞬,蜻蜓點水,猶如錯覺。
賀樞捏住紅棗,送入口中,輕聲道:“謝謝。”
“不必言謝。”江望榆舉起荷包,“還有核桃,你要吃嗎?”
賀樞心裡憋着事情,連棗帶核吞下去後,才反應過來,微微蹙眉拒絕:“不必。”
江望榆誤将他的神情變化理解成别的意思,解釋道:“夜裡要當值,偶爾會覺得餓,我就準備一些幹果,沒有違反規矩。”
賀樞輕輕捏了下喉嚨,“無妨,人之常情,不會有人怪罪。”
她将荷包系回腰間,遲疑片刻,仍問:“元極,你不開心嗎?”
賀樞不答反問:“你為何會這般想?”
“直覺。”江望榆認真詢問,“我能幫上忙嗎?”
賀樞微微一怔,上下打量站在對面的人,與此前相比,今夜話多了些,以往絕對不會問出他是不是不開心的話。
他回想片刻,發現這點細微變化是從上個月底開始,準确說是他給出兩盒石決明的夜晚。
“你為什麼要幫我?”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江望榆神色凝重,“你幫我找到石決明,我理應回報。”
果然如此。
見其如此鄭重,賀樞不由猜測:“你平日裡需要很多藥材?”
江望榆抱緊冊子,“……我先去記錄天象。”
轉了一圈,她回到他的跟前,腦海裡響起孟含月說的那番話,又想到他或許在太醫院有厲害的門路,回答:“是。”
到底是懷着别的心思,她低頭避開他的目光,猶豫半晌,終于問:“你之前找的哪位太醫幫忙?對方會不會好相處?”
于賀樞而言,不過是吩咐一句,曹平便會将最好的草藥裝進錦盒裡。
他想了想,緩緩搖頭。
江望榆懂了,不再追問,抱着冊子再去記錄天象。
賀樞留在觀星台,一直待到亥時末,臨近交接前才離開。
江望榆一邊走下台階,一邊想他似乎每次都會提前離開觀星台,從來不會和劉益幾人見面。
難道是因為他們之間有嫌隙不和?
想起總是對她擺着張臭臉的劉益,她忍不住猜測莫非是因為他跟着她一起值守,被對方為難了?
她不由長長歎息一聲。
”為何歎氣?
前方傳來他略帶一絲疑惑的聲音,江望榆反倒愣住,擡頭看向前方,“你不是……已經回去了嗎?”
“我去拿這個。”賀樞微張開手臂,露出臂彎裡的錦盒,“我去拿了些草藥。”
她下意識看向盒子,“先前給的兩盒石決明還沒有用完。”
“是其他草藥。”賀樞停頓一下,“先進去。”
走進角院,江望榆點燈,打開盒子,看清裡面裝的東西,扭頭往後看。
“是決明子。”賀樞說,“藥效與石決明有些相似,可以清熱明目,近來天氣炎熱,你可以用來泡茶喝。”
她捏起一粒決明子,略顯堅硬的殼角頂在指腹,微微刺痛。
“隻是普通的決明子。”見對方許久不說話,賀樞隐約猜得出在想什麼,“我認識的那名太醫順手給我的,你夜裡值守觀測天象,偶爾喝一些決明子茶,對眼睛好。”
江望榆放下那粒決明子,将錦盒裡的決明子分成兩份,翻出一個嶄新的布袋子,裝了一份進去。
“你也在觀星台值守。”她将布袋交到他的手裡,抿了抿唇,“你為什麼要送這個給我?”
賀樞微微勾起嘴角:“你是我的上司,下屬給上司送禮很正常。”
他明明在微笑,江望榆卻莫名覺得他不開心,辨認出他話裡的奇怪意味,也不在意,思索片刻,說:“元極,你擡頭看天。”
面前人說的鄭重嚴肅,賀樞當真以為天上有什麼異常,仰頭往上。
夜幕被濃郁的黑色渲染,鋪滿閃爍的星辰,明亮璀璨,在夜空勾畫出絢爛星河。
“今天……不對,是昨天。”江望榆糾正自己,“昨天是初一朔日,雖然月亮沒有出現,但還有星星,一樣明亮奪目,之後月相會發生變化,由月牙變成半碗形狀,逐漸變圓,在十五望日變成飽滿的圓盤形……”
認識将近半個月,賀樞還是第一次聽其說這麼多話,微微愣住,一直聽到說:“……之後又到了朔日,月暗星明。”
賀樞琢磨片刻,從專業的長篇大論裡得出一個微妙結論:“你想告訴我月有陰晴圓缺,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很多,不必完全放在心上?”
江望榆神情嚴肅:“是。”
賀樞看着對面的人,忽然笑了起來。
不是之前浮于表面的假笑,輕松的笑意從眉梢一路蔓延,那雙如夜空深邃的眼瞳裡染上幾分真誠的笑意。
江望榆莫名其妙,仔細回想自己剛才解釋月相運行變化的言辭,謹慎地求問:“我剛才哪裡講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