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隔天市衙門,市丞仍是那副慢條斯理好說話的樣子,讓手下呈上了徽州相如堂從私人琴師收購“海上芳華”後又向揚州文寶齋轉讓的憑據,言下之意便是:自己已盡力調查過,但證據偏向文寶齋——這“海上芳華”眼看就要判給文寶齋了。
楊絨兒明示自己長歌門弟子的身份,又解下自己的琴,抽出琴中劍做了展示,又撥了撥琴弦,發出讓人隐隐有些暈眩的铮鳴聲,最後将武器收了回去:“我長歌門的琴是武器,怎會輕易流落在外被人買賣?尋常人怎能用我長歌門的武器鼓琴?沒有我長歌門獨門内功配合,彈奏這種琴是要出事的!”
但那文寶齋掌櫃有樣學樣,撥動琴弦,卻隻發出普通的弦鳴,又展示琴頭側面,隻有一道狹口,根本沒有琴中劍。文寶齋掌櫃放下琴道:“這琴可有你說得那般神異?”
“師兄,琴弦和琴中劍……”楊絨兒臉色白了,長歌門日日與琴相伴,待琴如知音,此刻一聽就知,這琴被拆解過了,能使用内功心法的琴弦被拆換成了普通的馬尾。
“你為了騙琴,居然這樣待我的琴!……”楊飛白忍無可忍,再好的修養也忍不住寒了臉色,袖子下握緊了拳頭,但那老頭一臉無辜茫然:“小老兒拿到手便是如此了。”
市丞咳嗽一聲:“楊公子,可還有證據?”
楊飛白上前一步向市丞勉強施了一禮:“‘海上芳華’是我的武器,由吾門門主楊逸飛親手所賜,制作工匠是長歌門制琴名家楊九郎,琴箱内有楊九郎用隐秘獨門手法刻印的署名。這些都有據可查,來路分明。”他偏頭看向文寶齋老頭,“有些謊言,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就算文書做得貌似天衣無縫,但,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
文寶齋掌櫃笑了笑:“請拿出充足的證據來。”
還能拿什麼證據?請門主?請楊九郎?不說門主日理萬機,最近去了北方霸刀山莊,就說楊九郎,那位名家其實前兩年過世了,又沒有制《斫琴譜》的習慣,傳世之作均靠琴裡的私印辨認。
他垂下眼來,腦海中閃過唐凜之的臉。若昨日找到這些僞證,一把火燒了……
楊絨兒突然牽住他的袖子:“師兄不怕,我們的人很快就來了。”
什麼叫“我們的人”?這口氣簡直就像街溜子約群架一樣。
但下一刻,果然來了很多人。
穿着綠色制服的人突然烏泱泱湧進來十四五個,人人抱着琴,為首一個沖楊飛白和楊絨兒道:“師兄、師妹,恕同門來遲了。”
“來得正巧!”楊絨兒喜出望外,連忙迎了上去。
簡直就像街頭說書人三銅子一時辰的橋段。楊飛白突然覺得有點頭脹,不動聲色地揉揉額頭。
衙門裡一時熱鬧非凡,作揖的、寒暄的不少。當然也有人記得正事,同時有好幾個沖着市丞和掌櫃義憤填膺的、慷慨激昂的、高談闊論的。一時間場面喧嚣,唾沫橫飛。
市丞的臉白了,文寶齋掌櫃的臉青了,葉相羽捂着耳朵,臉憋得通紅——他想起了葉家曾經請來講學論道的楊家名師們,不太好的回憶盤旋在腦海裡。
長歌門的師兄弟姐妹們漸漸都将矛頭對準了市丞和文寶齋老頭,一時間讓二人覺得天色萬馬齊喑,天旋地轉,人都快站不住了。市丞抄起驚堂木連拍數下,長歌門人才終于安靜下來。
市丞道:“你們……先别說話!”
文寶齋掌櫃終于得空吐出一口濁氣,頭昏腦脹,抓住這空擋氣急敗壞道:“别以為你們人多勢衆這琴就能拿走!我憑證俱全,證據确鑿,這就是我的琴,你們聲音再大也沒用!”
長歌門人立刻就要喧鬧起來,市丞“哐哐”狠命拍着驚堂木,扯着嗓門大喊:“住嘴!肅靜!”這才勉強壓下去。掌櫃自覺有市丞撐腰,嚷得更大聲了:“你們,你們這群江湖人同氣連枝,私下定然商量好的。什麼長歌門,居然合夥詐騙,道德敗壞!”
這回長歌門人徹底炸開了鍋,有幾個脾氣急躁的,都開始撸袖子了,立刻有旁人撲上來拉袖子的、扯袖子的、攔人的、勸說的,都亂哄哄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