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有光芒相引,莊玦卻并不往高崖而去。
他一路行來,并不使用高妙劍法,也不曾使用什麼法寶法術,長劍在他手裡,幾同一塊凡鐵,隻重複着簡單的劈砍與橫掃之類的動作。真元在他的身邊凝成一層看不見的遮罩,三尺之内的距離,将所有靠近的一切都碾做齑粉。
他像是逆流而上,在水裡行走,傀儡組成的水波被他從中間緩慢分開。
長路漫漫,他走出一段距離,但仍舊離高崖之上的明光很遠。在洶湧無盡的人潮裡他的面容都被淹沒,然而,忽然之間,情勢陡生變故。
一道烏黑劍光閃過,劍光如虹,橫躍百丈,忽而将前方無數傀儡力士,一力全消。
前方道路霎時出現了一瞬的空白,像是烏黑的人潮裡詭異的出現一塊白斑。在這短暫的空缺中,莊玦衣袂閃動,人已淩空而去,閃現在百丈之外,輕飄飄落在那塊白色斑塊上。
他剛剛在新的地塊上站定,身影一陣搖動,再次跟随劍光一起消失。
莊玦運使靈力的方式好似流水潺湲不絕,這樣放縱地揮霍靈力,就好像他從未擔心過自己會有力竭的時刻。在高崖之上用水鏡觀望戰況的燕平君皺起眉頭,不知道莊玦此人究竟是太過無知,或者莽撞,還是真的有着無需憂慮的自信。
他本以為莊玦之前緩步而行,是為了以最小的程度減緩靈力損耗的進程。可現下看來,又并非如此。
莊玦終于像之前所有的失敗者一樣,開始運轉自身的法力,以一種澎湃迫人的姿态試圖急速推進路程。但其實這樣做根本沒有任何的意義——道路是一種虛幻的認知,事實上它可以被無限的延長。隻有此間主人想要見你的時刻,你才會終于來到路的盡頭,見到他。
除此之外,跋涉者都将死于旅途。
但……等等——
莊玦的方向并不是在向高崖來。他……
他要去哪裡?!
***
莊玦一路步履不停,劍影紛紛,迅速向後山某處行去。
他手中長劍流轉,運使劍招太過迅速,以至于身後竟出現一連串空白之地,如同土地上生出醜陋白斑,在他身後一串延伸。
依靠天然山水靈脈運轉的法陣措手不及,以其修補之速,竟不能及時補上所有兵員缺漏,在山間峽間都依循莊玦的足迹,顯露出一連串刺眼的空白之地,寸草不生。
他要去的方向,顯然是這處山水大陣的泉眼!
他是怎麼發現的!
這不應當!
燕平君悚然而驚,再也無法靜坐高台,冷眼旁觀。他疾取出一方金色陣盤來托在手中,運使法決默念半晌,終于将右手手指放在陣盤上,将上方纖巧指針輕輕一推。
陣盤上指針被他這樣一撥,一時間運轉比之前稍快了幾分。高崖下方靈機一蕩,靈機頓然狂暴,運轉之速比之之前要高上數倍不止,以一種堪稱狂暴的氣勢,更強橫地抽取起山脈的靈機。
力士傀儡本是滿山滿谷,但此時方知,原來看起來已經無落腳之處的擁擠地界,居然還能再憑空許多人來站立。黑岩潮動,人息成風,原先被莊玦劍光削平的空白之地,轉瞬仍是黑壓壓的一片人影刀光,向莊玦銜尾追逐而來。
莊玦以身蘊在劍中,也是一片黯淡的黑色劍芒,與周遭黑壓壓的一片人影相融,簡直看不清他在哪裡。山水運轉的磁力陡然加強,除卻靈壓之外,更有一種額外沉重的壓力,沉沉壓在陣中人的身上。
按照尋常的道理,在天地之力偏轉轉換的環境中,無論怎樣強橫的修士,便隻能屈從。隻因變換雖由陣盤驅動,卻借由的是天地間的偉力——人既然生于天地之間,如居屋檐之下,自然隻能苟容曲從。
莊玦本來不應該是個例外。
但他也已經不需要這種例外。
在後山的一處山坳,莊玦緩下腳步。烏黑劍光在空中一閃,顯出莊玦身形,自身回落至他的手中。莊玦手持長劍,在原地站定,随即一步一步,再次緩步走了進去。
在他身後,無數朝他奔湧而來的刀兵斧手,已然可以割裂他的衣角,卻忽然全都頓足不前,立足原地,再也不肯向前一步。